宋温陶掀帘入内,见马车内陈设豪奢,地上铺着绒毯,漆木深帐,正中立着一方小桌,不过桌脚歪斜,绒毯上有翻到的茶杯和泼出的茶渍。
车壁上有一些深色痕迹,宋温陶凑近去看,发现那是还未完全干涸的血痕,上面还粘着几缕断裂的发丝。
这个高度……
宋温陶转过身,看到在她对面坐下的傅迟晏,他眸色沉沉,好似在思索什么。
如若当时,有个与她身量相似的女郎就站在她这个位置,那么……
对面的人该是暴起发难,一把将她甩到了车壁上。
头部出血,定然神智昏沉,她瘫软下来,带倒桌上的茶盏。
宋温陶蹲下身,看到散落满地的瓜果,她掀开绒毯,看到一粒破壳的榛子,上面还带着一些淡红血痕。
榛子?
宋温陶将绒毯上的果物检查一遍,见车中只有这一粒榛子。
“傅大人。”宋温陶道,“可否向你借一些人手。”
傅迟晏眼瞳晃动两下,面上呈出一种奇异的苍白。
“傅大人?”宋温陶伸手在他失焦的瞳前晃了晃。
傅迟晏恍惚的瞳眸盯住她晃动的手指,定定地看着,一动不动,好似在垂涎着什么。
宋温陶心头浮出危机感,她正欲撤回手,却被傅迟晏抓住手腕,一把拽向前。
宋温陶半个身子失衡,左手慌忙撑住小桌,身上汗毛竖起。
傅迟晏将她的右手拉到面前,正在鼻端轻嗅。
宋温陶心跳如擂鼓,却好似闻到一股异香,不是她身上的,好似来自桌上的香炉。
她屏息数刻,静静地看着他,不挣扎也不反抗。
傅迟晏闭上眼睛。
他眼前浮出重重山峦,一条奔腾的河流从中间穿行而过。
他被钉在地上,浇了满身的枫茄花蜜。
“师兄。”他神志不清,气若游丝,“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流着这个世间最肮脏的血。”男人啐他一口,扬长而去。
天旋地转,他仿佛被投入滚滚河流中,浮浮沉沉,不着陆地。
“喂。”有一道清甜的声音呼唤他,“你醒醒。”
傅迟晏睁开眼,瞧见高天白云,一个十五六岁的女郎瞳色清浅,静静地看向他。
“我日行一善。”女郎道,“你若想活,跟我走吧。”
他握住她的手,眼前却又开始摇晃。
“跪下。”宽袍大袖的宋温陶甩开他的手,恶劣地道,“我不过想要一条狗。”
他刚从河岸边站起,却又栽倒在重重宫闱中。
待他再睁开眼,看到莲台上烛火跳动,她神色安宁,眼眸低垂,轻声断言,“我们,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傅迟晏囿于一重又一重的幻境中,仿佛再也回不到人间。
可却有一道声音,如线一般,牵住他朦胧涣散的神智。
“傅大人?”
傅迟晏睁开疲惫泛红的眼,看到梦中那人,正微微躬身,那双眼睛看着他。
傅迟晏也看着她。
“傅大人总算醒过来了。”宋温陶道,“应当是这香炉有问题。”
“我知道那贼人的线索了。”宋温陶直起身,傅迟晏却未放手,“请傅大人……”
傅迟晏倦怠地抬眼,握住宋温陶手腕的手忽然发力,她向前栽倒,忽然被他温柔地拢入怀中。
傅迟晏深深吸一口气,揽住她腰身的手臂绷紧,却并未将力道压于她身。
一触即分,傅迟晏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汗湿的睫毛半垂,瞳眸没着没落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殿下要我做什么?”
“带人。”宋温陶平静地理了理衣襟,“跟我去追捕凶犯。”
宋温陶掀帘跳下马车。
“你如何得知凶犯的踪迹?”傅迟晏紧随而下,看着她的背影问。
“傅大人信我一次。”宋温陶转身回眸,抬眼看他。
傅迟晏喉头滚动一下,轻轻应声,“好。”
官差牵来两匹马,傅迟晏瞧一眼为难的宋温陶,收回视线伸出手去,“上来。”
宋温陶被他拉上马,在岔路口抬头看前路,向西和向北的两条官道空旷笔直,行人二三,并无什么不同。
“向北。”宋温陶抬手指路,傅迟晏毫不犹豫地甩鞭,马匹载着二人向北而去,惊起一路鸟雀。
“往东。”两人纵马过了东门桥,立在北流的清溪上,宋温陶朝南北两方望,还未张口,傅迟晏已经催马往南。
宋温陶忍不住侧首看他。
“榛子壳。”傅迟晏示意河中晃晃悠悠飘过来的半粒榛子壳。
两人一路北行,停在东郊一处旧宅前。
“这里是……”送问他抬头看牌匾。
“裴老将军的故居。”傅迟晏道。
裴老将军是梁朝赫赫有名的定北将军,他随先帝南征北战,推翻旧王朝,而后一直镇守边境。
自他三年前身死小梁山后,北部边境动荡不安。
三年无人洒扫,旧日的将军府前已有落灰,如今,那尘土上有几枚清晰的脚印。
“围起来。”傅迟晏扬手下令,而后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