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而来,却见识到了更多人。
呆在高处太久了总得出来走走,不算白来。
裴萝从门口走进来,拿起一块布衬在手上,依次掀起盖子察看,起锅,再一丝不苟地检查药材,倒药添水,重新熬煮。
萧止望着她微怔,脑袋晕乎乎的,却对一事无比清晰,呜呼哀哉地提醒他这件他早就知道却不想承认的事,而今不得不接受,那便是裴萝果然不适合后宫。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玲珑心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高山大川,山风溪流,不觉其苦,反而会生长的更好,若是放进温室,只怕要死,裴萝便是这种。
他又想到其实那个时候她也未必想嫁给裴云庭,而只是想离开他离开宫廷,是他让她无路可走,把她推到了裴云庭身边,一手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怎么?皇上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室内只有两人,裴萝便直接道,脸色微变,上来就要把他的脉,“你不能有事。”她说着,拧眉思索。
萧止只喜了一瞬,随即想到,她不让他有事也是因为另一人,一如她曾经不杀他一样。他若不好,那个人也不会好。
“没事。”裴萝把完脉,萧止整好袖子道,“好的很,只是走了一路,腹中空空。”
裴萝往外看了一眼:“是该吃饭了。”转向他,“稍等片刻。”
裴萝在厨房里忙碌时,凌遇已经带人把佳肴摆上了桌。
说是佳肴,其实也不过是临时抓了个酒楼的厨师过来多做了几道荤菜,毕竟方圆几十里的县都已经被瘟疫给掏空家底,没剩什么了,但又不能真给皇帝上白菜炖萝卜,那怕是要完蛋。
酒酿牛肉丸,松鼠鱼,菌菇鸡汤,薏米粥,看起来也有些模样。
只是……
萧止白日熬了药,染了一身苦味,凌遇周身也药味不散,面对一桌子精致菜肴,他饥肠辘辘,却食不下咽。
他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底下的官员纵是再苦,也必然不会让他啃窝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愈不舒服。来的时候双眼已看的清晰,百姓们一脸菜色地立在冬日的寒风中,个个病弱不已。
如何能假装不知,安心享用?
“你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萧止不动筷子。
“吃……的也不错。”凌遇观他脸色难看,忙解释道,“那个物资总还是有的,那个萧大人还请放心!夜里冷,还是多少吃点吧!”
裴萝就是这时端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中是刚煮好的馄饨,皮很薄,一个个捏成小金鱼形状,游了一碗,点缀着碧绿葱花,香气袭人。
看到裴萝,凌遇如同看见了救星,直冲她使眼色。
萧止脸色稍有好转:“你做的?”
裴萝点头称“是”,扫了一眼桌面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他道:“晚饭不宜太过油腻,所以特意做的,白菜猪肉,放了点小虾,馅没有剁得太细。”
“毕竟食材还是不缺的,缺的是人。大人尝尝吧,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萧止拿起勺子盛了一个咬下一口,肉粒弹牙,口中滋味鲜甜。
馄饨见底后,一碗薏米粥递到眼前:“萧大人得吃好,我们才能放心,不是吗?”
萧止无言以对,默默接下。
凌遇带人离开,裴萝才坐下来,道:“往后几日,皇上在此怕是要受罪了!”
“朕岂会怕!”他道,掷地有声,忽然眼睛格外明亮,挪了挪,“明日还有馄饨吗?”
裴萝:……
她道:“有,只要大人想吃,就有。”
萧止这才肯放下心,起身往自己的住处去。房间是特意腾出来的,阿狸被撵去和庆林挤一屋。
过来一看,果然已经被凌遇特意布置过了,屋里烘过炭,陈设也算上的了台面,简单却雅致。
过来裴萝这边,她不在。
放眼过去,屋里十分简单,一眼就可看完,一张桌上全是书纸,床上铺有两层粗布褥子。萧止对着桌上放的一枚紫玉扳指出了会神。
它被主人好好地安放在中央,压着一本深蓝色外皮的诊疗记录。桌上散乱,唯这两物却放的十分妥帖,足见珍视。
萧止没有动它们,回屋去抱了条被子过来细细铺好。
不多时,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