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五年冬的第一场雪,较之以往来得晚了些。
临近冬至的夜里,长安城中,悄无声息地飘起雪花,至翌日一早,已是白茫茫一片。
巳时风停雪住,百姓们大多窝在家里躲避寒冷,稚童们却有了新的玩耍机会,或三五人捧雪成球互击,或两三个堆个走了形的娃娃,冻得鼻青脸肿依然不觉着冷,只为在这个冬日不留遗憾。
皇城和宫城的主要道路上正有人不遗余力地扫着雪,墙角下有了崎岖不平的小雪山,中间的路就留了出来。
傅练一早就去了珠镜殿找阿姊,这会又小跑着往含凉殿去,傅楚楚在他身后喊:“小六,你慢些!”
他哪里肯听她的唠叨,反而加快了步子。傅楚楚只得追上去,从后揪住他的斗篷,拉着脸道:“你这样疯跑着过去,便是没有顾及陛下和殿下。仔细陛下斥你不懂规矩!”
傅练呼出一口白气,说:“陛下又不在含凉殿,怎么斥我?”
“啊?”
傅练又道:“最近陛下总去拾翠殿啊。”
傅楚楚纳闷的刹那,傅练就挣脱了她的束缚,又跑了。
傅练说得不错,近来傅祯常去拾翠殿。前阵他也去含凉殿看媛媛,却是临近宫门下钥才过去,往往媛媛已经躺下了,因着他来又起身,而他洗漱完倒头便睡,两人连盯帐顶的机会也没了。
直到半个月前,他说天气越发冷了,怕扰了皇后安置,干脆就宿在了拾翠殿。
媛媛并不觉着有什么,甚至担心他可能会在到含凉殿的路上受风染疾,便特意和王顺说,要仔细侍奉陛下。
郑淑妃为了留住傅祯,把原想打发了的徐莹留在了跟前侍奉。徐莹的注色也在她心里有了数,这人既有美貌,又没了女人最为在意的隐患,正好是个帮手。
她哪知傅祯常去拾翠殿是因徐莹那张脸,只当傅祯对她宠爱有加,顺便让徐莹有了造化。
郑淑妃此举,正好为君分忧。傅祯的心,就越发偏向了拾翠殿。
这样过了几日,圣驾没有再来含凉殿,媛媛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拾翠殿在整个大明宫西侧,距离紫宸殿并不近,他见完朝臣走那么远的路也不就近到含凉殿看她一眼,无疑是不想见她。
入宫前媛媛就已经有了觉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会期盼在含凉殿看到他。
他来,她觉着冬日里阴沉的天都变得明媚了,他不来,连暖阁里的炭也不尽心了。
今日初雪,她站在窗前望着殿外的清白世界,本该有心旷神怡的畅快感,然而一颗心却被空落落填满了。
往常她会在初雪的日子铺纸绘画,便是去岁去陇右也是这样。可惜今年她没了这个心思,也是奇了。
这时,廊下有宫人禀报:“殿下,六大王和咸宜长公主来了。”
媛媛回头看着云舒,说:“这么冷的天,难为他们过来,快请他们进殿。”
傅楚楚见礼后便道:“从前只知含凉殿夏日凉爽,今日过来,才知这里冬日也暖和。”
傅练则把手盖在两耳上,用力揉了两下,再拿下来时,已是通红,像两块他爱吃的红绫饼餤。
“六郎怎么也不戴上帽子?”媛媛看着他道,“冻坏了就得吃药了。”
“他一路疯跑过来的,能一步迈过去的地方,非要来回跳上三四次,——那兜帽,根本戴不住。”傅楚楚解释,“殿下别看他鼻尖和耳朵冻红了,兴许身上都是汗。”
果然如此,傅练甫一进殿,就要脱斗篷,媛媛直朝他摇手:“六郎稍待,不然容易染疾。”
“嫂嫂这里的暖气太足了,我热得很。”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解开了斗篷的两条束带。
傅楚楚看他后背的红色夹袍的颜色变深了,想说他没规矩,却又无奈摇了摇头。
媛媛担心这么多汗沤得他难受,便让季符先到外间伺候他把夹袍脱了,再把汗擦了。又让人去知会他保母送件干松衣裳来。
待傅练裹着斗篷再进来时,媛媛已让人抬了一顶三足火盆来,放在罗汉床小几上,让他坐着烤火。
他缩在罗汉床上成了一团,傅楚楚不免打趣道:“这下不能疯跑了吧?”
傅练则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双膝里。
只是他这动作,兜帽上的细绒也就顺势靠近了火盆。媛媛忙道:“小心斗篷要烧坏了。”
傅楚楚把他兜帽一掀,头大地道:“小六,你越大越不像话了。你要丢脸就丢在紫宸殿,左右陛下知道你不稳重,就别在殿下跟前现眼了吧。”
这斗篷是傅祯让尚衣局新给他做的,哪怕傅练是个小郎君也知道宝贝几天,当下就往罗汉床里侧挪了挪,却是一脸地委屈地看向媛媛。
媛媛则笑着和傅楚楚说:“六郎的斗篷被火舌燎到,这含凉殿怕是要改名字了。”
“那可不行。”傅练又咕哝出一句,“臣可不是来闯祸的。”
媛媛又问:“那你是来做什么?”
傅练转了转眼珠,不提去太液池上溜冰,而后道:“要不我请嫂嫂去冷香园探梅吧?我听说那里的梅树有了花苞,正是待放之势,如今落了雪,想是最好看的。”
媛媛听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