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之交,薄衫就上身了。
司农寺上林署供上了头一茬樱桃,寝园荐讫后,圣人又把樱桃颁赐给了百官,后宫中人自然也有份。
国朝新科进士的放榜日也是樱桃初熟之际,庆贺及第的宴飨出现了樱桃,之后便也流行起了樱桃宴。新科进士能被皇帝赐樱,那是莫大的荣耀。这样一来,咏颂樱桃的诗就多了,除此之外,许多文人雅客也诸多赞颂樱桃的诗词。
然而,傅祯却对这种果子没多大兴趣。
若非每年春荐他要把樱桃赐给群臣或是新科进士,若非后宫里有诸多樱桃制作的花样等着他品尝,他就认为那红通的果子摆在盘碟里就好。
国俗如此,群臣和后宫中人钟情此物,即便他是皇帝,不喜欢也不便说出来,能做的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去了便硬着头皮吃上几粒。
弘德殿内,青岚把新制的樱桃酪端了上来。
太皇太后尝过之后,点头说好,又道:“也叫几个孩子们来尝尝。”
青岚就道:“今日一早,王中官带人去了各宫赐樱桃,想是他们比您吃樱桃酪还要早上几个时辰。”
“我倒是忘了,杨太妃年年自己动手做,什么樱桃毕罗、樱桃煎、樱桃酒……她宫里最是齐全,六郎就爱往她那讨吃食。”
“不光六大王爱去,咸宜长公主前两日就念叨着吃樱桃酪,专等陛下赐樱呢。”
“这么说,今年又是我吃得最晚了。”
青岚接道:“可不是。太皇太后整日要忙这忙那,吃樱桃就在旁人后头了。”
“不对不对。”太皇太后忽然摆摆手,又吩咐宫人宝婵,“去叫顾娘子来,她可是在我之后。”
媛媛来到正殿,太皇太后立刻道:“你快尝尝今年这头一茬樱桃,这是你们陛下刚赐下的。”
媛媛谢过后,看着玉碗中有去了核的樱桃,上浇白色乳酪,越发衬得樱桃殷红,着实秀色可餐。她捧着玉碗谢了恩,满眼都是欣喜,不禁想到了一句诗: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
只是尚不及她试吃,宫人便报:“圣驾和齐王至。”
媛媛惋惜地放下碗,起身给傅祯和傅练行了礼。
太皇太后冲这两兄弟道:“你们来得正好,阿婆这刚做好樱桃酪。”又吩咐宫人,“也给陛下和齐王各端一碗来。”
傅练早在杨太妃宫里用过几样樱桃吃食,杨太妃不准他贪嘴,他嘴上应了,心却往弘德殿来了,果真就多讨了一碗樱桃酪。
傅祯本就不爱吃这果子,加之媛媛也在这里品尝,更不想入口了。
太皇太后问他为何不吃。
他便为难地解释:“阿婆整日忙碌,想必是忘了,孙儿在换牙,最后一颗了。医令叮嘱孙儿近来不要贪吃甜食。”
是有这么回事。太皇太后叹道:“虽是最后一颗,却也较别的孩子晚上一年了。”
本以为这茬就这么接过去了,谁料太皇太后不大放心,要看看那颗即将脱落的乳牙。
傅祯的面容就僵了。
弘德殿里侍奉的宫人,大多是看着傅祯长大的,傅祯倒也敬重他们,小时候不知道要好也不在意仪容,自然就不会介意让谁笑话了去。可如今不同了,他尤其不欲在媛媛面前昂头张嘴,只得道:“不碍事……阿婆别看了。”
太皇太后不依,傅祯本想说让余人都退下,太皇太后催促,他只得照做,却是随意抬手往右颊指了指,又头大地道:“真的无碍。”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整日处理朝政,眼神不比从前,目力也有损降。她看不清他口中即将脱落的牙齿,就掰着他下颌道:“你把头抬高些,我好看真切,可不能日后换一颗歪牙,或是直接不长了,再被那这酸文假醋的臣子笑话。”
傅祯张着嘴,说话便不大利索,又担心老人家着急,发出的声音像个痴傻的。
宫里规矩多,哪怕是一根火烛也由专人掌管,尚未到掌灯时分,连太皇太后宫里也未燃灯。
青岚见状,立刻唤人去取火折子。
而在一旁坐着的媛媛在看到与普通人家祖孙无异的天家温情时,有一瞬的怔忡。
正如太皇太后所说,皇帝换牙比别人晚了些。而她的乳牙早在去年年初就长全了。彼时她的阿婆也是这样掰着她的下颌看,只担心她长一口歪牙,说话时被人嫌弃丑陋。
傅祯抬手指了两三次也没让太皇太后看清,更是没等来催灯火的宫人,干脆换个方向对着窗子,希冀老人家尽快看清了放过自己。哪成想他一转头的刹那,余光里瞥见了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傅练和看着他们动作的媛媛。
小六贪吃没心没肺,她却像是有心看热闹似的。
傅祯的视线有些偏斜,太皇太后随之看去,当下冲媛媛招手:“你来。”
傅祯睁大了眼。
媛媛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太皇太后就道:“年轻人眼神好,你帮我看看,皇帝的牙是不是快掉了?”
傅祯本就对她留在宫里心存不满,这个时候又怎么好让她看自己的乳牙。他当下道:“只剩最后一颗,阿婆就不必忧心了,反正也不疼。”
“那也马虎不得!”太皇太后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