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未嫁的少女,扮作陈衍的贴身侍女或侍妾是一回事,被整个车队的人这样清楚地猜测她正与陈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说到底是她自己想要揪出那个细作,不叫中毒的侍卫白死,甚至连晚膳时在大堂那一番矫揉造作也是自愿的,半点怪不到陈衍头上。
青青的脸颊依旧绯红一片,勉强压下心底的羞恼和别扭,“可细作若真的下毒,隔着门,我们哪知道是谁?”
陈衍的视线落在她晕红的面上,轻轻笑了一声,“别人不知道,林三难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暗处盯着呢。”
林三的身手自不必说,青青放下心来,就那么静坐着捱过一炷香的时间。
不对,为什么是一炷香?
她不自觉把这一句问出来,陈衍沉默片刻,云淡风轻道,“我便是个纨绔,也不能是个银枪蜡样头的纨绔。”
青青一呆,面上才渐渐消退的羞意倏然全倒涌回来,连耳垂都红得滴血,又顾忌着不敢大声骂他,险些气得扑上来。
不知廉耻的王八蛋!
她瞪着陈衍,竭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控诉,陈衍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再不言语了。
漫长的一炷香时间终于过去,大约知道青青这个黄花闺女是真恼了,世子爷纡尊降贵,亲自开门取了那袋酸杏回来。
两个人围在桌边,仔细观察几颗青色的杏子。
半合的窗框发出轻浅的吱呀声,林三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翻进房里。
“世子,瞧见了。”
他看也不看青青,只低头向陈衍禀报,“那人蒙着脸,属下记住了他的身形脚步,明日就能指认。”
陈衍神色不动,盯着桌上的酸杏,“这里头已经下了毒?”
“是,属下亲眼瞧见的。”林三答。
陈衍沉吟片刻,忽然往床边去,从外袍的暗兜里掏出一块茶点,正是白日他藏下的那块。
“你看看,下的毒一样么?”
林三接过来掰碎,仔细查验过,肯定道,“和白日那人说的一样,是砒霜。”
陈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再验杏子里的毒。
林三又是一番忙活,神色却渐渐古怪起来,眉头紧皱,“这......”
“怎么了?”一旁的青青忍不住问。
林三没有看她,只道,“这杏子里加的是夹竹桃萃取的汁水。”
陈衍挑一下眉。
一天下了两次毒,用的却是不一样的毒......
青青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你下去罢,今夜不用管我这,那人见没动静,或许猜到败露会趁夜逃走,你看住他,我还有用。”
陈衍屏退林三,又捏起一枚青杏仔细端详。
青青觑一眼他的神色,犹豫片刻问:“你怎么想?”
“难道你没想到?”
陈衍观察着这枚吸满夹竹桃汁液的青杏,意味不明地感叹:“用心也算机巧了,青杏酸味重,正好掩盖住夹竹桃的味道,不易觉察。”
青青却没接他的话茬,脑海里思绪纷飞,暗暗心惊——
茶点里下砒霜,青杏里下夹竹桃,手段这么精巧,可见在毒杀方面准备得相当周全。
可细作混在东宫的队伍里,能找到机会下毒本就不易,那群侍卫们几乎吃住都在一处,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毒药?
“竟然不止一个细作?”
她轻轻吸了口气,又瞧着陈衍那张俊脸,情真意切地感叹:“你可真招人恨。”
“我是叫你不必多礼,没让你失礼。”
陈衍瞥她一眼,“你若是我这样的身份,说不准更招人恨。”
青青撇嘴,嫌弃地把桌上的青杏推远一些,问他:“那明日你打算怎么揭穿那细作?”
说着思绪一转,又提醒:“你既然这么招人恨,那两名细作说不准各有其主,抓了一个难免打草惊蛇。”
陈衍微微一笑,“无妨,先抓住一个笨的,未必就不能撬出另一个,细作最懂如何辨别细作。”
“可你不是要扮纨绔么?”
提起这茬,青青的脸又红了红,强作自然地问:“明日一旦揭穿,那些侍卫岂不都知道你是在演戏?”
“无妨。”
陈衍放下手中的青杏,又重复这两个字,“能让太子派来接我的人,除了混进来的细作,都是他信得过又极忠心的。”
夜已经够深了,外头街上隐约传来打更人嘶哑的声音,他吹灭了烛火,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惨白月色从窗缝里漏进来,照亮半边地板。
青青只听见他莫名的语气,带着一点素日与她斗嘴时迥然不同的讥讽:
“他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