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非常吃惊,立刻延后了其他预约,专程为他空出时间。
咨询室灯光昏暗,点了有安神舒缓作用的香薰。
末药混合檀香的气味柔和又陈旧,像寺庙里渺远的钟声。
军人的习性让岑寻枝无法像其他治疗者那般放松地靠在属实的椅子里,脊背仍然挺直。
眉头紧紧皱着,交错的光影为这张年轻秀丽的脸庞平添几分倦意。
“那天我……焦虑发作。”
岑寻枝用这个词轻描淡写带过应激的所有苦痛。
“但是他喊我。并且,触碰了我的胳膊。”
克里斯汀声音温柔,引导他继续往下说:“
你并不讨厌对方的触碰,对吗?”
岑寻枝的表情有些困惑:“我应该……是很厌恶的才对。可是,的确,我没有甩开他。”
“接下来呢?”医生的话语和眼神都充满鼓励。
“接下来,我就从那种……情况中缓过来了。”岑寻枝垂下眼睛,嗓音还含着点儿些微的不可思议,“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医生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每当应激发作,最有效的方法是外界干预,常见的比如注射镇定剂;
如果想要自己挣扎出来,则要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也非常痛苦。
按照岑寻枝自己的说法,“像又死了一次”。
但这回不同。
他不仅很快清醒过来,还几乎没有经历煎熬。
即将坠入窒息的深海时,那双软软的小手抱住他的胳膊,轻柔地将他推上了岸。
那样弱小。
可做到了连很多大人——包括岑寻枝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岑先生。您是觉得,对方有可能对您的精神力或者心理状况起到积极作用,是吗?”
“……是。我不知道跟他的种族有没有关系。”岑寻枝答,“那天之后,我进行了精神力自检,的确有变化——好的那种。”
严格来说,精神力疗愈是不属于克里斯汀的专业范畴的,不过联邦分配过来的这批将士许多都是心理和精神力双重损伤,她不得不学习相关知识。
精神力很复杂,既主观,又客观;既切实存在,又虚无缥缈。
如果说一个可信任、可接受的存在,能让岑寻枝的心理放松,是很正常的。
但能改变他的精神力状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尤其在赛瑟纳林这种几乎没有专业疗愈师的国度内。
克里斯汀很惊讶:“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见见这位先生吗?”
岑寻枝皱了下眉。
这样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克里斯汀的眼睛,她立刻补充:“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合适——”
“不是。”岑寻枝解释,“不是不合适。是……呃。不算个‘先生’。”
他一直以来的指示代词用的都是男性化,不过赛瑟纳林人的确不止雌雄两个性别。
克里斯汀耐心等下一句。
“不是大人。”岑寻枝深吸一口气,“是个孩子。”
是他一直以来最讨厌、最反感、看见了都要绕道走的小孩。
是他抱着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的小幼崽。
同时,也是一个不能被知晓的秘密。
岑寻枝终究没有答应克里斯汀的请求。
诚然,姑娘是个好人,可窝藏垂耳兔以及包庇窝藏犯,在联邦都是重罪。
他既不能完全信任一个接触有限的医生,也不能让一个无辜之人惹祸上身。
克里斯汀很理解,并且嘱咐他无论何时想通了,都可以随时联系自己。
从诊疗室的昏暗到外面的晴空之下,需要适应。
岑寻枝闭了闭眼,感受到拂面的和煦光线,想着,这世界对他仍保有善意。
梁施,克里斯汀,乃至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来的机器人。
他们都想帮他。他知道。
只不过,他们像是长夜浓云背后的微茫星光,再怎么用力闪烁,还是照不亮经年不化的阴翳。
他总在河的另一边,麻木地望着湍急的、想要带走一切的奔流。
不愿尝试哪怕一回,是否能蹚到对岸。
离开心理诊疗室后,岑寻枝回了单位。
战争期间的功勋将领可以随时随地去看心理医生,哪怕在工作时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也不得在诊疗期间打扰。
这是联邦给予这些国之功臣们的特权,也是补偿,不叫英雄流血又流泪。
虽然实际操作上有具体的频率、时间细则,反正一年没去看过心理医生的岑寻枝肯定不会违背。
岑局长理直气壮旷工半天,再回到边防局时,看见秘书焦急地在门口徘徊。
小年轻见到他像看到救星般松了一口气:“局长,那个……桑克斯庭长在您的办公室。”
岑寻枝闻言,脸色一沉。
那家伙果然还是来找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