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差不多是育才路一天最忙的时候,单位下班,托儿所也放学了,接孩子的家长牵着孩子,急着赶回家做饭,此起彼伏的车铃声铛铛铛铛,夕阳洒下喧闹的橘红。
育才饭店的卤香就在这个时候飘出来。
梅小桂医生同样是接孩子大军中的一员,扶着自行车,把手上挂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的是晚饭的食材,今天科室有事耽搁了,接了孩子再去门市部,店里的猪肉看着都不大新鲜,想着桌上总得加个荤,梅小桂心里一合计,调转车头,打算去买点卤味打打牙祭。
自从小燕医生推荐过一次育才饭店,科室里的那些小姑娘吃过后都说好吃。反正称点卤味也花不了太多钱,梅小桂也想尝尝到底有没有她们说得那么夸张。
A市今天起了点南风,新闻联播里的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暴雨。
阵阵微风吹得路边的梧桐叶簌簌,也一并挟带着浓郁的卤味,从育才路街口一路吹过来,整座城市仿佛都被这股若隐若现的香味浓罩着。
“妈妈,妞想吃肉肉。”
后座的孩子晃着脚,也被这股混合着各种滋味的香气所吸引。
梅小桂结婚晚,生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大龄产妇,这个孩子打小体弱,关键还有挑食的毛病。她主动想要吃的东西,梅小桂能力范围内,自然都紧着她。
“好,都给妞买。”
梅小桂想的很好,就买四个鸭翅,孩子两个,她和孩子爸一人分一个,买完就回家做饭。
绕过十字路口,从太平路进入育才路,梅小桂没有防备地被排队的人吓了一大跳。
本就有些拥挤的道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急匆匆回家的人潮涌动,而另一边竟然已经被育才饭店门口排队的人占满了。
“请问这都是在等什么啊?”梅小桂随机叫住路人,前年供销社排队抢购电视机的时候,都没见过有这么多人。
“都是在等育才饭店的卤味呢。大妹子也要买吗?赶紧排队去吧,今天是他们新搞的卤汤,买三送一打七五折呢,再不抓紧点,去迟了就卖完啦。”
说完,路人提着装有卤味的红色塑料袋,牵着孩子,喜笑颜开的走了。
“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梅小桂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口嫌体正直,推着自行车,带孩子排到队伍最后面去了。
不仅是梅医生,越来越多闻着味寻来的顾客接着队伍排下去,直接从育才路口排到路尾。队伍长的夸张,好奇的路人只听说前面有好吃的,也跟着排,梅小桂低头和孩子说个话的功夫,身后的队伍就已经一眼望不到头。
黄松杰下了巴士,从渝南到达A市,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到了新城市看什么都稀奇,黄老板自然也排到了队伍后头,这位带着全部身家北上创业的男人风尘仆仆的第一站,入口的便是育才饭店刚出锅的卤味。
复合的卤味层层递进,鸭翅的辛辣仿佛是他日思夜想的乡愁。黄松杰捧着红色塑料袋装着的卤
味,蹲在马路牙子旁,想着今晚就用这袋卤味陪着窝窝头,简单对付一餐。
接二连三的创业失败已经快将黄松杰的激情完全磨灭。这一次进京,他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要是又失败,他就老老实实回乡,听从他爹的安排,老实找个厂上班。
黄松杰长叹一口气,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直到他兴致缺缺,啃上了这口为消磨时间而排队买来的卤鸭货。压抑的思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这些年的失败的燥郁突然略有慰藉。
渝南被称为‘卤菜之乡’,几乎家家会做卤菜,人人能做卤菜。吃惯卤菜的黄松杰捧着仍留有余热的塑料袋,袋子破了,卤汤沿着破洞滴在他手上、衣服上,他却根本没有精力在意。丝丝鸭肉完全被调味料卤煮入味,韧滑弹牙,门牙撕扯鸭骨上粘连的肉丝,吸吮骨缝中残留的卤汤。
黄松杰知道,拿在自己手中的绝对不是一份简单的卤菜,就如同他包里的那袋传家宝。好的东西,无论怎样,都会有被看见的那天,只要好好经营,定能到达到全新的高度,引领烜赫辉煌。
豪情壮志,满腔热枕都被鸭肉余味留下的那股甜香彻底激发了,从没像此刻这般,肩上的担子不再是阻碍他向前的禁锢。
啃完最后一根鸭翅膀,黄松杰驮起全部的行囊,奔赴他最终的目的地,沾满泥灰的布鞋破了洞,但这次,前路曙光微茫,但他的脚步轻快、意气风发。
……
这一晚,A市超半数的餐桌上,都免不了出现育才饭店的影子。
有觉得划不来的丈夫;责怪乱花钱的妻子;还有乱花零花钱被抓包的小孩儿……筒子楼、小平层、四合院、弄堂传来男人喝酒女人闲聊的吵闹声。餐桌上最后一道菜上齐,一家人同桌而坐,筷子夹起鸭翅膀、鸭脖、鸭锁骨或是一块凉拌好的拱嘴肉,卤香在唇齿间层层迸发,由心发出的喟叹不约而同地响起。
“这是哪家的卤味?”
“育才饭店,怎么了?”
“等我明天发了工资,再给家里买点回来。”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A市的每个角落,夜深微凉,厨房里未吃完的最后几块卤菜,盖着防蚊罩,静谧飘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