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鸢及笄时,礼部因着正忙碌着太子婚仪,是以有些分神不过来,如今才刚缓下,圣旨就紧随而来了。
便在杏林宴后数日,今上派苏廷佑至万年长公主府宣封朝阳郡君崔琬之女崔令鸢为朝盈郡主,行册封礼,享食邑俸禄。
本朝册封宗室女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郡主之女亦封郡主,甚至这封号并非礼部规制,而是今上亲拟的。
朝而盈焉,夕而虚焉。
古往今来,朝盈郡君,唯有此一。
今上是个对宗室比较吝啬的性子,唯一宠爱的公主是亲手拉扯大的妹子,情分跟地位自然无人可比拟,然而对一个异母之姊所生女儿的女儿这般看重,甚至这人之前还与自家太子传过“绯闻”,可见得是真喜欢。
先是鸢飞杳杳青云里,又有朝盈……朝盈者,日满也。
今上是祝愿她一生顺遂圆满,明媚灿烂,便如东升旭日,高飞矫鸢。
崔令鸢抚着绸缎圣旨,眼底有些热意。
旁人面前气焰颇盛的内侍苏廷佑到了崔小娘子……哦不,朝盈郡君面前,姿态无比殷勤,微弓着身子,笑道:“郡君可还有什么吩咐?或是要杂家带的话?”
崔令鸢客气笑道:“公公稍候。”
随即吩咐丁香将昨日熬的冬瓜茶砖拿几盒来。
这里面就是普通的冬瓜茶罢了,加糖浆熬干放凉凝固成糖块,再切小,就成了一个个单独茶砖,冲泡时酌量取几枚,热水或热茶冲开即可。
能安神,能解腻,能清火,今上年纪大了,平时喝一些冬瓜茶很好。
她细细嘱咐了苏廷佑,听得对方暗暗赞叹,怪说人家讨圣人欢心呢!
谁料这还没完,她又将另一个朴素些但也不失贵重的沉香盒子递给他。
“郡君,这又是?”苏廷佑笑问。
“这给苏公公泡茶喝,公公夜里常要伴驾批折子处理政事,也辛苦,提神利脑,且没放太多的蔗浆。”
苏廷佑身形有些胖。
没想到自己这残缺之人还能得到郡君这等贵人的关心,还如此的贴心,苏廷佑感动得不行。
借着夸张的行礼动作遮掩,悄悄抹泪。
苏廷佑可还记得之前去季府宣旨,季家四娘子是如何傲慢无礼瞧不起他们这些内宦的。
看看,为什么人家朝盈郡君讨人喜欢呢!
旨意颁下之后,朝阳郡君与女儿一同入宫谢恩。
宣政殿后殿中,今上感慨:“如今见阿翘与四娘皆长成大姑娘了。”
朝阳郡君听出圣人话中弦音,笑着看一眼女儿,问道:“听闻陛下在为四公主相看世家青俊,可是有中意人选了?听闻今科士子中有位兰陵萧氏子弟,人品才貌十分出众。”
圣人捋须笑道:“不错,兰陵萧佑,今科的探花。并非是嫡枝一脉,这样也好,朕有意叫他尚公主,也不算亏待了萧家。”
崔令鸢垂眼听着,想起那探花郎马上风姿,与四公主摆一对儿,一秀气,一温婉,倒也般配。
而后便感觉到两道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茫茫然抬头:“啊?”
圣人不以为忤地笑了,用手虚点她。
寻常闺秀听到这样话题,要么羞赧不好意思,要么春心萌动,偏她还能走神。
朝阳郡君也嗔怪道:“这孩子,昨夜又几更天才睡的?我看合该找个郎君约束你了!”
崔令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才陛下说,也该给你相看人家了,陛下问你呢,两京内这些勋贵世家,可有中意的?”
崔令鸢一愣。
先提起为四公主与兰陵萧氏婚事,又转头问她。
这是,要给她赐婚之意?
她忽然又有些明白了,圣人为何要突然封她为郡君。
享受了皇家恩泽,自然也要担起宗室的责任。
譬如联姻,譬如……和亲。
而又所幸,如今天下海清河晏,她最多只是嫁给一个不喜欢不认识的纨绔,却不必似前朝一般远赴他乡,肩负和亲使命。
甚至圣人仁慈,还让她自行挑选,虽说也许只是客气一下……
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
圣人见她犹疑,心中已是了然,呵呵笑道:“阿翘却还是个小女儿家。”
崔令鸢听着话音,已是羞赧地垂下了头。
她喜欢谁……都不重要。
而后却听得圣人自问亦是问她:“今科探花的婚事已有了着落,前科探花却尚未婚配,阿翘以为如何?”
沈晏!
崔令鸢惊讶抬头,就见圣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圣人问她,朝阳郡君不好插话,只含笑等她作答。
这时,一直恭顺听着的苏廷佑笑道:“沈舍人倒是勋贵里少有的端方君子,又与朝盈郡君打小就认得,这情分自是没得说。”
“可……”崔令鸢犹疑着开口,“沈舍人不是说,这几年并无婚配之意……”
这是她某次宫宴私底下听见他们议论的,太子亲口,想来不假。
她是想说她与沈晏之前关系近乎僵硬,便是现在也仅仅只是能说几句话的关系,然而对于圣人来说,这并不足以打消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