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第七载,沈晏请命去了雁门塞。
北地苦寒,朔方尤北,是整个并州最荒凉之地。
朔方军便驻扎在城外十余里。
年轻的宁国公弃文从武,无疑会是长安城未来一年内最劲爆的谈资,满朝哗然,却又有一种“意料之中”之感。
无人敢劝。
启程是在寒冬,一个天际未亮的清晨。
太子红着眼圈,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色铠甲在天际一线红芒中泛着寒光,太子看着自幼视为手足的好友毫不留恋纵马远去,只为了躲避那个难缠又疯癫的女人。
投身报国,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看沈晏,一个锦绣堆里打滚长大的贵介公子,多久会灰溜溜回来。
没有人想到,沈晏去朔方第三年便接连收回了下辖九县。
彼时新帝扬眉吐气地在朝会上狠狠大赞朔方军,当然也少不了赏赐他这个有功的将领。
彼时,崔令鸢看着北上并州沿途越来越大的风沙,心想,原来我大晋男儿下马能作诗,上阵安天下不是在开玩笑。
沈三郎——宁国公,总是有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本事。
并州下辖十三郡,领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等九郡。
朔方,是朝廷边防重中之重,她此番随沈祉暗中来此查一桩案子。
并非夫妻难舍难分到这般地步,在这时候,与其说她是妻子,不如说,她为幕僚。
他需要她的灵锐,和不按常理出牌。
夫妻一体,她并不介意成为他的合作伙伴。
尽管她得不到应有的荣誉。
越往北走,土地沙化得越厉害,雪下全是沙,这边昼夜温差极大,天气又干燥,几乎没有绿植。
极目远眺,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山峦绵延起伏十数里,见之有些荡气回肠的余韵。
这种陈年旧案查起来线索极少,人证早在大小十几起战乱中死的死,散的散,遑论物证。
阻力又大,这一路走了二十多天,还未到朔方,暗中追杀的人已经换了三波。
当又一群蒙面死士出现在车队的必经之路上时,崔令鸢心里甚至已经掀不起波澜了。
她面无表情看着圣人指派的亲卫与对方高手厮杀在一起,剑光与刀光连成一片,快出残影,恍若幻觉。
瞬息间,已经过手十几招了。
今日这一波人似乎比往常的都要棘手。
当然了,再不解决他们,明日就要抵达朔方了。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扭过头——
是沈祉,覆上了她手背。
她没有挣脱,只回以一笑。
又过了会儿,“能打赢吗?”她问。
对方回应她的玩笑:“可惜没带纸笔。”
这说的是她,五年前第一回查案时遭遇暗杀,她一边抹泪一边留下遗书。
崔令鸢不再试图与他交心之后,并不拿丈夫的标准要求他,二人相处倒是日渐和谐默契。
偶尔她也会为沈祉惋惜,他终究不能如他父母一般,有一个鹣鲽情深妻子。
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失职,生活上、政事上,她的助力已经够多了。
随着己方人手颓势渐显,沈祉手下微微收紧,崔令鸢感觉到一阵疼。
“别怕。”
她这样惜命的人都没怕,崔令鸢玩笑道,“人固有一死,咱们这也算是为了报效朝廷,已经算是重于泰山了。”
虽然只会在史册上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惋惜。
沈祉垂眼,他死不足惜,到底也连累她。
何况家仇未报……今日这群死士背后主人,恐怕正是他那仇敌。
只消破了这案子,他便能,便能藉此沉冤得雪。
一柄剑刺破了车厢壁,险险擦着崔令鸢的肩膀而过,留下一道极深血痕,她被及时拉开——
随后那剑软绵绵地歪了下去,便如剑的主人,被抹了脖子,软绵绵地仰面倒了下去。
一阵山风吹来,吹卷车厢帘幕,沙尘席卷天地。
来人绯色风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那人披着银甲,转过身来,剑尖滴血成线。
是熟人,宁国公沈晏。
崔令鸢被沈祉从身后揽着,正正与他打了个照面。
多年不见,应当有八九年了?对方略显风流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微微晒黑的麦色肌肤,被边关沙砾吹得粗糙不少,
也为其平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性。
崔令鸢收回眼神。
他应当是极厌恶她的,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妹。
她还是不要开口惹人嫌。
“沈侍郎。”沈晏的目光在二人面上巡梭,最终开口。
两相碰面,没人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崔令鸢猜测,许是对方练兵路过、许是圣人提前写了信递他。
许是劫后余生,她面上无异,脑子里七零八落地想了许多,其中最强烈的便是——她要练武。
这一次回去,她定要练武!
马车是不能坐了,幸而沈晏带来的人马中多出几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