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点灯,沈祉刚刚一直站在内室窗前,遥遥对月,想一件事。
“我与娘子亲事,起于阴差阳错,实欠考虑,想来娘子过得亦不舒心,不如——就此作罢。”
明月皎夜光,泠泠照进暗室,给沈祉脸上清冷的五官线条造成一种柔和的错觉。
曾经,崔令窈就是被这种错觉给蒙骗了。
她咬着唇。
半晌,豁然起身:“我不同意!”
崔令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目光森然,阴测测的,“你是不是因为攀上了公主,就做起驸马梦了?沈祉,凭什么?”
时下,连名带姓地喊一个人的名字,是一种轻视的象征。
但崔令窈已经被怒火烧噬了,管不了那么多。
——你沈祉借了我家的名声,在京中结交权贵,得贵人赏识,如今就迫不及待要过河拆桥了?
——是,我比不上公主权势,你们却别想清清白白!
她眼中恨意太明显,偏偏沈祉不怕她,不自证,也不欺瞒,
“二娘子多心了,你我二人行事不同,再相处下去,只有怨怼可言。”
“我在刑部任职,不能有一个背负过人命的妻子,你可明白?”
沈祉还是那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声音低沉而平静,并没有因为崔令窈直呼其名而不悦,也没有因为她的揣测而发怒。
他只是浅浅地提起了五娘子,那小小的,被崔令窈亲手推进池塘,十年来时不时缠绕在崔令窈梦里的妹妹。
五娘幼时胆小乖巧,梦里,她眼神就和曾经被她打死的那名婢子一样怨毒,两只细手似有无穷大的力气,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崔令窈害怕睡着,怕梦见前世,怕梦见五娘,怕梦见杜若与沈祉联合害她……
就见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崔令窈彻底垮了下来,跌坐进柔软凉滑的薄被中,一言不发。
沈祉的意思是,若她不同意和离,就要寻别的办法休妻!
他在刑部为官,有太多办法收集证据给她定罪了。
她……真的要如此么?
“如今和离,对外,我会说是我的原因,不会累及娘子名誉。”
这话崔令窈好似明白,又好似没明白。
沈祉见状起身,重新拉下帐子,模糊的声音隔着一层帐子传来:“今夜,还请二娘子冷静考虑一番。”
沈祉走了。
屋内许久没有动静。
春蕊、夏荷不在,崔令窈喊人,进来的是两个二等丫鬟。
“她们呢?”崔令窈蹙眉。
“侯爷说,二位姊姊服侍娘子不力,罚了二位姊姊,现正养着伤。”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怯怯出声,生怕崔令窈一个不如意,拿他们出气。
毕竟娘子生起气来连姑爷都打,更何况是他们。
从小也就春蕊下颌两个大丫鬟受的打骂少一些,毕竟要跟着娘子出门会客。
即便是这样,春蕊姊姊前些日子还挨了一踹,瞧着虽无碍,却落下了咳疾。
好在崔令窈这会子经历了一天的乌烟瘴气。又是哭闹上吊又是罚跪,这会子疲惫的很,没功夫搭理这些糟心事。
她闭眼点点头:“我要沐浴。”
丫鬟们应声,一个去烧水,一个则伺候她卸下钗饰妆容,扶着她到了浴房外。
崔令窈不习惯大丫鬟以外的人贴身伺候她,便让二人守在屏风后。
她缓缓将自己沉进热水里,浑身的酸乏得到了纾解,一直紧绷的精神好像也舒缓了。
……
崔令窈再有知觉时,水已经凉透了。
自己竟然在浴桶中又睡了过去。
即便是夏夜,泡了冷水也会浑身发冷,湿发紧紧黏在背上,滴滴答答,太阳穴疼得直跳,一涨一涨,好似黏腻的蛤蟆。
崔令窈努力摇了摇头,将这恶心的念头排出脑外,再睁眼,却发现周围不是熟悉的环境,
一片看不见边界的池塘!
风吹荷香,她压根没有赏景的心思,因为她并非在岸上,而是在水里!
她瞬间慌了神,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在房间的么?
崔令窈拼命剥开荷叶往外游去,却怎么也看不见岸。
密密麻麻的荷叶,接天连叶,无穷无尽,一望无际,挤挤挨挨。
崔令窈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却不敢停下。
水里有什么,她不敢想。
她只能拼命地游。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看见了平地——
崔令窈猛地被人扯进了水里。
就在她差一点点就要够到岸边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大力猛的拽着她的脚底往水下沉。
崔令窈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再也叫不出来了,因为一旦张嘴,大股大股的水争先恐后往她嘴里灌,带着一股浓重的水草鱼虾的腥气,叫她恶心得不行。
水草触碰到双腿,被牢牢缚住,崔令窈感觉到有个东西正沿着她的小腿慢慢攀爬了上来,崔令窈不敢睁开眼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触感冰冰凉凉,柔弱无骨。
像是蛇,又像是鱼,或是那些水草,随后她惊恐的发现……那是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