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塞得满嘴的土豆,言语含糊地问道:
“天津?你喜欢天津?”
华立中轻轻摇摇头:
“只是好奇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昆明,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天津。”
“你怎么这么说?自然是有机会的!等战争结束了,你随时都可以去!到时候我带你在天津玩儿个遍,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给你安排上!”
华立中笑着点点头。
于是在这春季雨天安静的午后,胡承荫跟华立中说了好多话,讲起自己的童年,讲父亲的饭馆,讲叔父的相声,讲灯红酒绿的天津卫……华立中认真地听着,偶尔会提一些问题,当他听到胡承荫惹祸被父亲训斥,母亲将他护在身后的时候,波平如镜的脸上出现了细微的波动,那神情中有羡慕,有留恋,也有怀念。
“立中,你以后想干什么?”
“以后?”
“我是说,你准备做一辈子的小学教员吗?”
华立中的眼神中有无限茫然,似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除了教书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
方桌桌面的木材有一块虬结的疤痕,微微有些突起,胡承荫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
自从胡承荫知道华立中的父亲被欀头开枪打死之后,这件事就在他心头久久萦绕不去,他自然是没有把自己在个旧的经历告诉华立中,只要估算一下时间便可知道,即便是华立中告诉他这个欀头的名字,很大可能他也并不认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立中,你知道当年对你父亲开枪……我是说你生父,开枪的那个欀头叫什么吗?”
华立中想了想:
“在矿上的事儿我爹和我大伯很少跟我讲,那欀头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他们喝醉了,借着酒劲儿一直在骂一个人‘王八蛋’、‘不是人’,因为他们骂的声音很响,还骂了好多次,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叫李在中的。”
听到“李在中”的那一刻,胡承荫停止了呼吸。
电光火石之间,关于个旧的一切在他脑海中蠢蠢欲动起来,他的记性太好,他没有忘记世俊,没有忘记他的父亲叫吕恒安,甚至没有忘记吕恒安在发达之前的名字——“吕在中”。
胡承荫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完全对得上,他的手掌沁出了冷汗。
“李在中?你确定他姓李?”
胡承荫激动的表情和突然抬高的声调让华立中有些不解:
“承荫,你怎么了?”
“立中,你再好好想想,那个欀头真的姓李吗?”
这一问让华立中有些意外,他想了想:
“那时候我也还很小,我爹和大伯酒醒了之后我还问过他们,他们不光没告诉我,还把我训了一顿,以后我就再也没敢提起这件事了。不过他们当时喊得很大声,我应该不会听错,就是‘李在中’。可是我去昆明念书之后趁着假期去呈贡找人四处打听,一直也没有找到这个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现在也很大年纪了,很可能已经不在呈贡了。”看书喇
胡承荫没有说话,心里却咂摸着这种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可能性。
“吕”和“李”的发音本就很像,当年华立中听错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加上时隔那么多年,吕在中早就改名叫了“吕恒安”,华立中若是能找到他才是真的发生了奇迹。
胡承荫一度想要把自己的猜想对华立中和盘托出,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不论“李在中”是“吕恒安”的可能性有多大,也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性,缺少更为切实的佐证。
胡承荫的眼前浮现出吕世俊死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吕恒安的样子,时间已然过去许久,可他佝偻的身体、形容枯槁的脸和空洞的眼神至今都历历在目,胡承荫觉得即便吕恒安真的是“李在中”,他所做的恶也以一种最惨痛的方式得到了报应。
“如果你找到那个欀头,你想做些什么呢?”
华立中起初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伸了出去,细密的雨丝落在掌心明明没有什么感觉,可收回的时候手掌却已经被淋湿了,他深吸一口潮润的空气,缓缓开了口:
“我想做什么?实话告诉你,这个问题去个旧之前我也问过我自己很多次,可我从来没想清楚答案。杀了他吗?爹和大伯辛辛苦苦把我养大,还供我读书,我有责任好好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我也不傻,那人是有枪的,他既然能杀了我爹,在我杀了他之前,他杀了我的可能性更大吧?可我还是去了呈贡,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人害死了我爹,让我娘……”
华立中的喉结滚了滚,眼眶跟着红了,他清了清嗓子:
“不过看来老天爷并不想遂了我的心愿,我没有找到李在中。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就渐渐断了再找他的念头,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找到他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死去的人也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胡承荫无言以对,只好把目光投向门外的细雨,这连绵不绝的雨水仿佛可以洗去人世间所有的罪恶和污秽。
在张富村监察的日子里,胡承荫跟华立中愈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