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胡承荫和魏大魂沿着正义路走进正义门,穿过近日楼,便进了昆明城。他们沿着正义路一路向北,一直走到五华山,沿着翠湖南路一边走,一边欣赏翠湖的风景,再沿着翠湖西路往北走,拐上文林街,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大西门。
两个人一路上漫无边际地闲聊,虽天南海北,却无关风月。
“对机械系的学生来说,一年级是最难熬的,虽然上画法几何、工程画这些专业课是在校本部,但我们还要参加‘工厂实习’,学习锻铸、制模,实习地点在江西会馆,每次从宿舍走一个多小时过来也就算了,实习本身对我来说才是最难的。我最怕的是打铁,我起初怎么都掌握不好要领,想打成方的偏偏打成了圆的,我偏不信邪,从白天折腾到晚上,弄得头上冒烟背上淌汗,两腿发直胳膊发酸,我的头发还十分碍事,一直遮住我的视线。我费这么大劲,到最后弄出来的铁疙瘩说圆不圆,说方不方,完全不像样!后来李宗海和强明伦二位先生看到我那么狼狈,只好勉强收了我那个铁疙瘩,给了六十分,让我及格了。”
“及格了很好啊!”
“好什么呀!我那个东西做得根本不行!那天实习结束,我从江西会馆出来的时候不但腰酸背痛,还憋了一股气没处撒,刚没走出多远,就在石板路上崴了一脚,当时我越想越气,索性就到理发店剪了这个‘男生头’。”
“原来这头发是这么剪的啊!”
“本来是一赌气剪的,没想到剪了之后这么方便,洗完头甩甩就干了,每天都轻松极了!”
“你这个短发就准备一直留下去嘛?”
“也不是一直,我跟自己打了个赌,什么时候我考试得了全班第一,我再把头发留长。”
“有志气,你加油!”
“学长你好像对我很没信心啊!”
胡承荫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对你相当有信心。”
胡承荫嘴上这样说,可他知道想要在联大工学院获得第一名该有多难,就人数上来说,工学院是联大所有学院中人数最多的学院,而且男性学习工科有天然的优势,工学院的女生寥寥无几,想要在这么多优秀的男同学中拔得头筹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莫名地相信魏大魂,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明明是很远的路,就这么聊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龙翔街。
“学长,咱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
“要不我送你到昆华师范门口?也没几步路了。”
“你自己都说没几步路了,还送来送去的。”
胡承荫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不送了。”
“你之前说你去呈贡做人口普查,要去多久啊?”
“新学期开学我就回来了。”
“那我有空找你玩儿去!”
暮色之中,魏大魂撩开又直又长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胡承荫回到昆华工校的宿舍时,小小的宿舍里挤了八九号人,正七嘴八舌地聊得热火朝天。
隔壁宿舍的冯泰坤、高有裕他们几个看见胡承荫回来,热情地招呼他:
“狐狸你回来啦?我们约好了过几天要一起去阳宗海玩,你去不去啊?”
陈确铮微微一笑:“你还问他,他更不可能去了。”
胡承荫脱掉了身上的夹克衫:
“确铮说得没错,我真去不了,我要去呈贡跟陈达先生做人口普查。”
冯泰坤一脸失落:“我说这么半天都白说了,陈确铮跟贺础安一个两个都不去,说是要去什么大板桥做抗日宣传,你又要去呈贡,你们都好有正事儿啊!得了,我不在你们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得赶紧去别的宿舍叫人去!”
几人出门之后,胡承荫十分好奇地坐到了贺础安跟陈确铮跟前。
“你们要去大板桥做抗日宣传?我怎么没听说啊?”
贺础安正在桌前给一本显然是刚淘回来的旧书粘破损的封面,头也不抬地说:
“我们今天碰到楚青恬了,这事儿是听她说的,联大剧团要组织同学们去昆明郊区大板桥演话剧宣传抗日,我们刚好都没什么事儿,就决定跟着一起去帮帮忙,打个杂什么的。”
“听起来人不少啊!你们怎么去啊?”
“联大剧团会找辆卡车,连人带服装道具都一起拉过去。”
“听起来很有意思嘛,我都想跟着一道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出门的冯泰坤又回来了:
“胡承荫,门口有个叫楚青恬的女同学找你,你小子可真令人羡慕啊!”
胡承荫一愣,转头去看贺础安和陈确铮,贺础安的眼神在说:
“别看我,与我无关,都是我旁边这家伙搞的事儿。”
陈确铮并未闪避胡承荫的眼神,平静说道:
“我今天跟楚青恬说你要提前走,明天就出发去呈贡。”
胡承荫看了看陈确铮,陈确铮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感激的意味来,回应了一个微笑,一切心照不宣。
出了宿舍门,胡承荫便看到楚青恬袅袅婷婷地站在那儿,整个人身披月色,两根低马尾垂在胸前,额头上的刘海儿整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