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卜荪跟牟光坦一路上聊着天,不知不觉间穿过北门进了城,到了北门街上。
“牟光坦同学,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吃饭?不用了,先生,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不不,一定要请,一定要请!你先跟我回家去一趟,我把你的衣服换下来!我家就在前面,几步就到了!”
牟光坦盛情难却,只好跟着燕卜荪回到了住处。
昆明城的豪宅在南城和北城各有一处所在,南城的巡津街和北城的北门街。
较之巡津街的摩登,北门街多了一份静谧。这里除了有联大多名先生寓居的“唐家花园”,还有曾任yn省民政厅长的张维翰的住所“螺翠山庄”和云南实业家郑一斋的“郑庄”等等,而较之这些豪宅,燕卜荪暂住的居所却丝毫不显逊色。
燕卜荪住在北门街七十八号,这里是“英国及海外圣经公会”(britishandforeignbiblesociety)西南区会的会址,昆明当地的老百姓简称“圣书公会”,燕卜荪住在“圣书公会”的一座西式楼房。进了气派的院门之后,牟光坦迎面看见一座郁郁葱葱的大花园,树木掩映着精巧的假山和亭台,颇有曲径通幽之感,一栋简朴但舒适的带有游廊的二层木造小洋楼建在一片小山丘青紫的岩石上,宽大的阳台环绕小楼前后,与周围的风景相得益彰,十分漂亮。
牟光坦跟着燕卜荪进了屋,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看得出来,房间原有的陈设十分雅致,室内的家具和装饰是满满的法兰西的风味,敞开的大窗上遮了一层将透未透的草绿色纱帘,阳光照射进来,平添了慵懒朦胧之感。客厅的左手边是一个造型古朴的壁炉,右手边摆放着一架大钢琴,钢琴上方的白墙上挂了一张十九世纪法国社交界第一名媛、沙龙女主人雷卡米耶夫人(madamederecamier)的半身画像。在房屋的正中央放了一张茶色的长桌,桌旁摆着一台一眼望去便十分高档的留声机,后面的墙壁开了两扇小门,可以通到西边小小的耳室,从外面望去,可以看到里面各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歪歪斜斜地堆满了许多外文书籍。
显然“圣书公会”没想到这么雅致的房子里会住进燕卜荪这位“人物”,他用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给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涂抹上属于自己的“色彩”。
桌上散落着吃剩的香蕉皮、数学绘图工具和几张写着普通分数的草稿纸,打字机旁的稿纸上残留着蛋壳和培根的残渣和油渍,壁炉旁边的地毯上散落着一些揉皱的纸团,桌上有几个歪倒的洋酒瓶,酒瓶下的桌面上一滩未干的残酒,桌上还有一些深深浅浅未及擦掉就干在上面的酒渍,可见这张桌子也跟着主人“喝”了不少酒。
那“精彩”的桌面让牟光坦有些望而却步,他转头向书架看去,他对那些书的好奇心简直要爆炸开来,但他知道未经准许看别人的书架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感应到他的目光,燕卜荪一边换上拖鞋一边说:
“我先换衣服,书架上的书你随便看,喜欢的可以借走!”
得到了主人的首肯,牟光坦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书架跟前,他发现书架上有许多基督教的书籍,可他仍旧找到了歌德的《堂吉诃德》、还有雪莱、济慈、叶芝、马拉美、里尔克、t.s.艾略特、w.h.奥登和迪伦?托马斯的诗集。
牟光坦随手抽下一本法国象征派诗人马拉美的诗集,惊讶地发现在诗集的扉页上,燕卜荪用三种以上颜色的铅笔演算一道复杂的几何难题,而就在这道几何题的旁边,还有草草涂写的几行诗句,字迹因为反复涂改,已经模糊不清。
牟光坦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脊上用烫金字写着“莎士比亚全集”的精装书,这本书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很好。牟光坦小心翼翼地将书取下来,打开扉页,他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竟然是一八五〇年版的,书的右下角有两个花体字的签名,仔细辨认之后,他惊得一直张着嘴巴,竟然是小说《格列佛游记》作者斯威夫特和英国十八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蒲柏的签名。
牟光坦正看得入迷,只听燕卜荪在身后说:
“嘘,这是我的小秘密,别告诉别人哦!”
牟光坦因为太过专注,燕卜荪的话让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清脆的“格朗”一声,身子直接向前扑去,燕卜荪赶紧伸手扶住了他,他这才没有摔倒,牟光坦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倒了的空酒瓶,燕卜荪一脸关切地看着牟光坦的腿:
“你没事吧?有没有扭到脚?”
牟光坦将倒伏的酒瓶捡起来,跟墙角其他的酒瓶放在一起:
“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先生不必担心。”
燕卜荪摩挲着《莎士比亚全集》的封面,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这是一个好心人送给我的,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也是我在长沙给你们上课时安全感的来源,我十分庆幸能把它带到中国来。莎士比亚先生写的太多了,我的确能背下《奥瑟罗》,但背不下来所有啊!谁能想到背了一篇《奥瑟罗》,你们就以为我无所不能了,我只好每天晚上翻开这本书拼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