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挂云帆济沧海。”
陈确铮一边诵诗,一边走到殷福生的面前。
殷福生赶忙爬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学长,你怎么才来?”
“是你自己说的半夜,我可没有迟到啊!”
殷福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指针果然显示着十二点刚过。
“看来学长你胆子也大得很嘛!我还以为你要认输了呢!”
陈确铮一动未动,双手仍插在袋中。
“没错,我来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若是不来我就是懦夫么?”
“我并未如此说,但起码说明你的胆量不如我。”
“别人都传言这块地闹鬼,你大半夜到这儿来就是要证明你不怕鬼,可不怕鬼就是有胆量吗?就高人一等了?秦舞阳十三岁就杀了人,又怎么样呢?在你心里,勇敢的定义就是这么粗浅的么?”
面对陈确铮一连串的追问,与人争辩从未输过的殷福生竟然一时语塞:
“学长,我——”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低吟,陈确铮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殷福生不要出声。两人轻手轻脚地寻找声源,那声音时有时无,时远时近,陈确铮试图认真去听,却发现那声音似乎是喉咙深处的咕哝,听起来很像是巫师口中的咒语。
“学长,不会是真闹鬼了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怎么,害怕了?”
殷福生怎么受得了这种质疑,片刻都没有迟疑,拔脚就走。
离得越近,那声音听着越清楚,似乎是听出了什么,殷福生突然兴奋起来:
“学长,这是德文!有人在背诗!”
“什么诗?”
殷海光认真聆听,试图跟着翻译: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我赞美。
但是那死亡和奇诡
你怎样担当,怎样承受?——我赞美。
但是那无名的、失名的事物,
诗人,你到底怎样呼唤?——我赞美。
你何处得的权力,在每样衣冠内,
在每个面具下都是真实?——我赞美。
怎么狂暴和寂静都像风雷
与星光似的认识你?——因为我赞美。”
殷福生跟着翻译了整首诗,不禁感叹道:
“这哪里是什么鬼,这是个诗人啊!”
因为学习哲学的缘故,陈确铮对德文略有接触,但也只是皮毛而已。虽然陈确铮听不懂那人说的什么,却觉得这声音莫名的熟悉,走近一看,那人躺在地上,上半身被一块歪斜的墓碑掩住,伸出两条长腿来,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姿势看来甚是惬意。
陈确铮已经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他绕到墓碑后面一看,轻声说了一句:
“果然。”
面对殷福生不解的眼神,陈确铮说道: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诗人。”
牟光坦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酒味儿。他头枕着胳膊,双眼迷离地看着头顶的璀璨星光,天星星大得仿佛随时随地要掉下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抓下一颗细细把玩。
牟光坦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来了人,牟光坦抓起手边即将见底的酒瓶,拧开瓶盖送到嘴边,却因为手抖不小心全部倒进了鼻孔里,呛得他直接流出了他的眼泪,猛烈地咳嗽起来。
陈确铮赶紧过去扶着牟光坦坐起来,轻拍他的背。
“牟光坦,怎么大半夜跑这儿来了,还喝得这么多!”
牟光坦似乎还没有烂醉,他盯着陈确铮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
“陈确铮,你怎么在这儿?”
“扮鬼吓唬你啊!我在这儿站半天了,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牟光坦这时才留意到陈确铮旁边还站着一位:
“你是谁啊?”
殷福生蹲下身子,朝牟光坦伸出手去,牟光坦握住了殷福生的手。
“你好,我叫殷福生,我也是联大哲学系的,三八年入学的。”
看到牟光坦醉意阑珊的样子,陈确铮代为介绍道:
“他叫牟光坦,是联大外文系的学生,三七年入学的,比你大一届。”
牟光坦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来了刚好,来,我们一起告别。”
殷福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告别?告别什么?”
陈确铮没有回答他,只静静地看着牟光坦。
牟光坦从自带的包里翻了半天,掏出两只香烛插在土里,拿出火柴试图擦燃,却因为手抖未能如愿。陈确铮接过火柴,点燃了香烛。接着牟光坦又掏出一瓶未开封的杨林肥酒,陈确铮帮他拧开瓶盖后又递给了他。
牟光坦将酒慢慢浇在墓碑上,洒在地上,虽然不时有风吹过,那飘摇的烛焰却一直没有熄灭。
牟光坦闭目合十,口中喃喃:
“曾经葬在这里的人,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