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福啦!”
毕近斗先生早年在香港大学留学,获得土木工程学士学位后回到云南。其后毕先生办教育、做实业都很有一番作为,见识过人,交游广阔,说他没吃过苏州菜,周曦沐是不信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感谢毕近斗先生的善解人意。
房东夫妇应下邀约后,周曦沐和白莳芳便赶紧离开毕宅,出门采买了。
一早天气晴好,他们出了敬节堂巷,沿着钱局街一路向南走,此时整条街道依然在沉睡之中。虽然民宅都大门紧闭,街边的店面也尚未开业,门上的春联却已经早早地贴好了,夫妻二人就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白莳芳指着一户院墙有些残破的人家门口的春联说:
“曦沐,你看这家的门对!”
周曦沐顺着白莳芳的手指看去,那家的春联上写着:
打回去家去;
收复东三省。
白莳芳又指着旁边一家说道:
“你再看这家的!”
这家跟刚才那家相隔不远,门口的春联上写着:
打到松花江;
收复敌占区。
周曦沐摸了摸白莳芳柔软的发丝:
“这两户人家应该是从东北逃难过来的,今年可能是他们在昆明过的第一个年啊!”
白莳芳点点头,心中生出些唏嘘:
“今年也是咱们在昆明过的第一个新年啊!”
周曦沐跟白莳芳一户户看下来,几乎家家老百姓的门上贴的春联都是抗日爱国的呼声,如许多家门上都贴着这一副春联:
打列日本强盗;
肃清卖国汉奸。
而街边的店面贴的春联则更加让人为之拍案叫绝,比如一家剃头铺子门上贴着的春联上用端方的字迹写着:
倭寇未除,有何颜面;
国仇未报,负此头颅。
而街对面的另一家饭馆门口的春联则写着:
报仇雪恨每餐不忘;
杀敌驱倭投箸而冲。
虽然家家户户的春联大都“与时俱进”地反映了抗战爱国的内容,可各家贴的门神却仍保持传统的样貌,跟往年一样,依旧是色彩鲜明、大红大绿的门神画,画上的人无非是唐代的褒国公段志玄和鄂国公尉迟敬德二人,昆明的老百姓认为“褒鄂二公”定能祛除邪祟,保家宅平安,所以一年又一年,他们都守在家家户户的大门上,怒目圆瞪,手执刀剑,威风凛凛。
不贴门神的人家则贴朱笺两幅,以“文经武纬”、“云蒸霞蔚”等四字吉祥话代之。周曦沐看着“云蒸霞蔚”的朱笺,字正腔圆地吟诵道:
“‘海内文人,云蒸霞蔚,鳞集京师,真千古盛事。’如今把‘鳞集京师’改成‘麟集昆明’倒是十分应景!对了,咱们家都还没贴对子呢!要不我们也买上一块红纸,写上一副对子贴上?”
“那自然是好,你要写什么呢?”
周曦沐思忖一番,回想起这些日子每天夜里被家里那位“夜哭郎”的“夺命嚎哭”折腾得一夜醒个三五回,便很快便有了主意:
“这上联就写‘愿你不哭不闹为父一夜不醒’;下联就写‘任他炸来炸去国人毫发无伤。’横批嘛:‘佛祖保佑!’你看如何?”
白莳芳忍不住白他一眼:
“呸呸呸!净浑说!炸来炸去怎么会毫发无伤呢?”
“呸呸呸,呸呸呸!,是我胡说八道!娘子莫生气嘛!我再想一个!那就换‘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如何?”
“别以为你拿曾太傅的书联糊弄我就行了!”
“你不觉得这对子如今十分应景吗?我周某人如今一穷二白,除了娇妻麟儿,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什么娇妻……”
白莳芳别过身去,不让周曦沐发现唇边浮起的笑意。
周曦沐轻轻抚摸白莳芳漆黑油亮的发辫,想起白莳芳曾说起轰炸那日自己差点剪了头发一事,感叹道:
“幸亏那天阮姐没帮你把头发剪了。”
“留这么长有什么好?每次给我洗头你不烦吗?”
“烦?给老婆大人洗头怎么会烦?”
“不跟你耍贫嘴了,咱们得赶紧去买菜了!小治心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放心,治心属猫头鹰的,晚上怎么哄都不睡,白天怎么叫都不醒!”
菜街子上一片热闹景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白莳芳负责挑菜讲价钱,周曦沐负责拎菜篮,从街头跑到街尾,菜篮已经不堪重负。周曦沐努力跟上白莳芳的脚步,却不时被摩肩接踵的人流裹挟。“九二八”那天的记忆残片不时在周曦沐的脑海中闪过,这菜街子就跟从前一样热闹,眼前水灵灵的菜蔬、脚下湿漉漉的石板路、耳边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一切都一切都没有变,仿若那场血肉横飞的浩劫只是一场幻觉。
中华民族从古至今一向拥有惊人的自愈能力,老百姓总是默默吞下苦难,默默修补伤口,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炸弹留下的大坑被填平,然后长满野草,再开出一簇簇野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