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临近期末,联大同学们忙着复习备考,先生们更是杂事繁多,既要忙着日常的教学工作,还要给学生们出期末考试的试题,还要制定大一新生的教学计划,老师们在吃饭的时候都会一起讨论工作和教学上的事情,周曦沐没课的时候也会留在海关办公室处理杂事,有时候忙得忘记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赶紧跑出去觅食。
为了图方便,周曦沐跟白莳芳一道吃,最常去的是东门边儿的一间小面馆,称不上物美,但是价廉,味道普普,好在上菜快,随便点一碗米线饵块什么的,吃完钱一交,嘴一抹就走,最重要的是离着蒙自海关特别近,一来一回花不了几分钟,不耽误工夫。在这个面馆儿周曦沐时不时在这儿能碰到联大的同事,所以当周曦沐在面馆吃着米线,远远看到闻一多、朱自清两位先生走过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他赶紧招呼他们跟自己坐一桌儿。
二位先生点了两晚米粉,刚一落座,闻一多本想讲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但看着桌上的油渍赶紧作罢,转而放在了腿上。
两晚米线一齐端上了桌,两位先生吃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比‘雷稀饭’可是差了远了。”闻一多低声说道。
“谁让人家占尽地利呢,‘雷稀饭’是好,要不你跟雷老说说,让他把店从西门搬到东门来?”朱自清吹了吹米线,缓缓送入口中。
“要说也应该是雨僧去说,我说不管用!”
“雨僧现在估计要打喷嚏了吧?他估计纳闷儿呢,谁又在背后念叨我啊?”
三人正谈笑间,一个年过半百、身穿长衫、梳着寸头,四方大脸、鼻宽口阔、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在四方桌唯一的空位坐下,跟掌柜点了一碗面。
虽然不熟,可周曦沐认得此人,他叫陈瑾昆,联**学院的教授,朱自清微微一笑,语气颇为客气地说道:
“陈教授也来吃米线啊?”
“是啊,手上杂事儿太多,光顾着忙活,到这个点儿才吃上饭!”
跟朱自清先生客气的寒暄不一样,自打陈瑾昆入座,闻一多先生的脸上就失去了笑容,只顾埋头吃面,一言不发,周曦沐不明就里,看了看旁边朱自清,朱自清显然心如明镜,却笑儿不言。
陈瑾昆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报纸。
“看看吧!我说了要败,你们看看!现在怎么样?徐州刚失守没几天,广州又被炸了,现在眼看着武汉就要失守了!要我看啊,可以先坐下来好好谈谈嘛!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比现在硬碰硬来得强啊!”
啪!
闻一多先生一把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你这个败北主义者的论调什么时候能停止?我们的将士在前方浴血拼杀,你整天讲这种亡国论调,灭自己的志气,涨别人的威风,怎么对得起他们?”
说完,闻一多腾地站了起来,似乎是突然想起来周围还有旁人,脸色微微涨红,低声说道:
“我吃饱了,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朱自清和周曦沐对视一眼,朱自清用手帕擦了擦嘴,接着站起身来。
“我也吃好了,失陪了,陈先生慢用。”
陈瑾昆有些惊讶,他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周曦沐也跟陈瑾昆匆匆告别,跟朱自清一起离开。
两人一直跟在闻一多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闻一多先生步履铿锵,似在跟什么东西较着劲。
“咱们不去劝劝吗?”
朱自清先生摇了摇头。
“让他自己冷静冷静也好。”
“一多兄和陈教授……他们……”
朱自清叹了一口气,给周曦沐讲了两人不和的原因。原来陈瑾昆也住在哥胪士洋行,大家亲属都不在身边,就都在洋行包饭,大家便都在一处吃饭,在饭桌上大家就难免对当下的时局发表议论,一说起来,大家的立场难免不一样,闻一多是鲜明的主战派,主张血战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陈瑾昆所代表的主和派则主张能屈能伸,在保持主权的前提下,暂时委曲求全,拖延时日,充实准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两派针尖对麦芒,所以饭桌上难免会争执不休,后来时间长了,闻一多就不愿意下楼吃饭了,后来索性不在洋行包饭了。
“谁能想到又在这儿碰上了呢?其实陈教授很爱国,也很有骨气,当年他不满当局**,辞去了政府的肥缺,一心教书,后来他去了南京当了司法行政部的司长,可是因为不满北洋政府**独裁,才干了五个月就不辞而别,日本沦陷后,日本人多次威逼利诱他为日伪政府做事,他都拒不接受,这才辗转南下到联大教书的。”
“我懂,大家只是立场不同,但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好。”
三人一同回到蒙自海关,刚进海关古色古香飞檐斗拱的大门,就听见天上有飞机的轰鸣声,全校师生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只见一架飞机从远处飞来,通体墨绿色,机身圆润,气派非凡,飞机逐渐降落,螺旋桨飞旋的轰鸣声逐渐增大,巨大的风浪地将地面人群的发丝和衣衫吹起。大家都没有在天上近距离看过这硕大无朋的大家伙,目光追随着它落在了海关大楼旁边还未竣工的军用机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