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1938年1月30日,农历腊月二十九,除夕。对于许多临大的师生来说,这是他们在长沙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最后一个除夕。而1937年对于他们来说,也注定是终生难忘的一年。战事频仍,日本人的铁蹄仍在中华大地上肆虐,许多同学的家乡早已沦陷,交通和通讯的阻隔让异乡的学子们既不能回家跟家人团圆,也不能跟他们取得联系,心中万分焦急,却也无法可想。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许多同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们或是退了学,或是参了军,剩下的同学,也茫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他们知道他们要去云南继续读书,但对于他们大多数的人来说,云南只是一个抽象的地理方位,位于祖国版图的西南角。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人,他们全无概念,这种庞大的未知让人兴奋,让人茫然,也让人担忧。
没有钱,离家远,同学们可供庆祝新年的方式实在有限,但年轻人嘛,总想折腾出一点儿花样来。除夕前两天,陈确铮想出一个主意,决定举办一个篝火晚会。说干就干,他跟贺础安、胡承荫、牟光坦四人一起四处搜寻干枯树枝,一传十,十传百,宿舍里的其他男同学知道了,都加入了搜罗树枝和木柴的活动中。梁绪衡知道之后,也召集全体女同学一起行动起来,甚至还想办法弄到了一点点木炭。
除夕那天终于来了,本来一整天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大家都担心筹备多日的篝火晚会就要办不成了,没想到到了夜晚,雨停了。天黑之后,留校的同学们全部聚集在空旷的操场上,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包裹着,月亮隐没其中,一颗星星也不见。陈确铮也没想到,本来只有三五个人的小聚会,变成了几百人参加的大型篝火晚会,大家把捡拾来的木材堆积成一个小山,点燃木炭,小山燃烧了起来,大家围坐在篝火四周,笑着闹着,感受着这久违的暖意。
远处有同学唱起了激昂的革命歌曲: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之后同学们还唱了《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等革命歌曲,气氛越来越高昂,本来坐在地上的同学们唱着唱着都站了起来,一边唱一边挥舞着拳头,幻想自己变成了上阵杀敌的勇士。不知何时,大家无限高涨的爱国热情逐渐冷了下来,大家想起自己终究是离乡背井、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巨大的无力感和思乡之情抓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人唱起了弘一法师填词的《送别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草碧色,水绿波,南浦伤如何?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一人的独唱渐渐地变成了大家的合唱,胡承荫看到不远处楚青恬和梁绪衡抱膝坐在一起,楚青恬一边跟着小声哼唱,一边忍不住流泪,梁绪衡拿出手帕,帮她擦拭着腮边的泪水,火光摇曳,大家的心也跟着摇曳。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
“这一走,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于是这句话就忽忽悠悠、飘飘荡荡,随着升腾的烟火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在大家被离愁别绪包围的时候,陈确铮突然站了起来:
“喂,马上就要去云南了,大家别这么消极好吗?云南可是个好地方啊,你们不知道吧?我听说云南的天特别蓝,土特别红,水特别清,花特别美,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云南的姑娘特别漂亮,还人人都有好嗓子!怎么样?你们不兴奋吗?不期待吗?不开心吗?”
“开心个鬼,云南姑娘要是看到你,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儿?我看就应该把你这张脸放到火堆上,烤它个外焦里嫩!大家说好不好啊?”
胡承荫带头起哄,没想到一呼百应,好几个男生一起把陈确铮扛了起来,作势要扔到火堆里,男生闹作一团,女生笑作一团,胡承荫看向楚青恬,她也破涕为笑了,笑容很甜。
“停停停!你们别光顾着欺负我,耽误正事儿!马上就要过十二点了!大家跟我一起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