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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她本来应该很讨厌杰内西斯才对。
他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少爷,生来便享有她所没有的一切:他有爱他的父母,住在全村最气派的房子里,接受的也是最好的教育,和村里其他整天在泥巴里打滚的孩子截然不同。
杰内西斯成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关心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很少对其他人笑,也不需要对其他人笑,有什么不满都会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从来不会为他人压抑改变自己的想法。
高傲的、耀眼的、地主家的少爷。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很讨厌才对。
但杰内西斯也是村里唯一不会对她施予同情的人。
偷苹果的时候,她偶尔会撞见安吉尔。如果说她的家境在巴诺拉村是垫底的,那安吉尔家就是毫无疑问的倒数第二。
她过得艰难,安吉尔也同样生活不易。在旁人看来,安吉尔说不定比她还辛苦一点,因为她偷苹果的时候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安吉尔却面临着回家后被他的父亲痛斥一顿的风险。
她其实很羡慕安吉尔,在心底偷偷地羡慕了很久。
杰内西斯说她是苹果小偷,她说她不是。他好像知道她会再次作案似的,第二天也坐在树下,看起来好像在读书,实际上是在提防她这个小偷。
在那之前,她偷苹果还没有过失手的经历。
她觉得自己不甘心,又不知道自己不甘心在哪。接下来几周她就像着魔了似的,天天去杰内西斯家的苹果树附近晃悠。但杰内西斯的身影次次都在,所以她一直未能得手。
高手遇上了高手,她决定和他和解。
人不能两手空空地前去和解,所以她带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绘本。
那一天,她躲在花丛后偷看杰内西斯时,他将书一合,从苹果树下站了起来。
「又来偷苹果?」
「……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她磨磨蹭蹭半晌,终于将背在身后的童话绘本递出来。
「……交换。」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不是喜欢读书吗?」
杰内西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手中的绘本上。
她忽的紧张起来,心脏跳到喉咙口。好像不止是那个童话绘本,连她本身也在接受杰内西斯审视。
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如果他瞧不上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盛夏的风在头顶的树冠中静止。她捏着书封的手指紧了又紧,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胖墩墩的蜜蜂在花丛中晃啊晃,好像也察觉到紧张的氛围,钻到花朵里不出声了。
杰内西斯终于哼出声时,她还没回过神。他将手里的书递过来,硬底的精装书一看就和她手里的儿童读物不是一个级别的。
「你看得懂吗?」
事实证明,杰内西斯的猜测是对的:她确实读不懂。
她不止读不懂他手里的书,就连她自己的童话绘本,她也是看图瞎猜,然后靠自己的想象力补完故事。
意识到她不识字时,杰内西斯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巴诺拉村的村民让她有吃有穿就不错了,没有人会关心她识不识字。但如果说杰内西斯有哪些难以忍受的东西,文盲一定在他的榜单上名列前茅。
没有人教她认字,于是杰内西斯就教她读书认字。
他说:「Apple」
她默写:「Appo」
「Apple」他说。
「Appo」她又写。
杰内西斯说她是笨蛋吗?她就朝他笑。
他教她一次她就能学会的单词,她就是要写错好多次。
为什么呢?
不知道。
但她喜欢看杰内西斯被她气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喜欢杰内西斯不论有多生气,第二天还是会继续教她认字的样子。
苹果树的树叶在风中沙沙摇曳,地面落满光芒的碎片。夏虫在靡丽的花丛中嗡嗡震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野草散发出一种干燥的甜味,躺在上面时会有被大地拥抱的错觉。
那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季节。每一天都很快乐,每一天都很耀眼。
最美丽的、最漫长的、同时又最短暂的夏季。
普通的苹果树一般秋天丰收,但白色的巴诺拉苹果树不一样。这种树一年四季都有可能结果,连自己什么时候该成熟都不知道,显得稀里糊涂的,因此亲切地被村民们称呼为「笨苹果」。
在巴诺拉村,「笨蛋」是一种爱称,是被爱的事物才会获得的昵称。
她也曾经想当一个笨蛋。
一直,当一个不变的笨蛋。
0001年,五台战争结束。神罗对外宣布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因公殉职,私下里对两人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捕杀。
杰内西斯成了神罗的头号敌人。安吉尔和拉扎德暗中牵上了线,隐秘地辅助特种兵部门追踪杰内西斯的下落。
她时刻受神罗监视,无法和安吉尔见面。
她问拉扎德,安吉尔还好吗?
他从来不会在她清醒时来探望她。特种兵异于常人的五感在这种时候非常碍事,不论她怎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