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和是于寅时后自缢身亡,彼时东方未亮,天寒地冻,只几名巡街的武卫见过他。他同武卫们打过招呼,随后与他们分道扬镳。武卫们也未料到,一向待人不错的陈大人居然会吊死在家门前。
然而就在他回家之前,却是先去了一趟刑部与大理寺,将两份罪书递上,罪名指向他和檀沐庭,言明两年前檀沐庭以怀有身孕的妻子为要挟,胁迫他助其在内阁安插人手,与在阁老饮食中投毒、多次利用好友林嘉木接触光献郡主偷窥文书密奏、通过檀沐庭在户礼吏三部的人脉买卖春秋闱名额,共计四大罪。
谁也没能想到,爱与人说笑的陈大人居然是檀侍郎的人。
可同陈九和走得近的都知道,他待家人都有多好,所以为了妻女甘愿替檀沐庭做事也并不意外。
最令人惊讶的是,买卖春秋闱名额居然也是檀沐庭的手笔。
萧扶光近日浅眠,惊闻此事,当即下令封锁十几处城门。又命白弄儿去召集前些日子从彰德府各地来的廪生,最后则再次提审檀沐庭。
刑部大堂于正月十六日一早再次人满为患。
萧扶光同司马廷玉二人并排坐在上首,太傅华品瑜侧坐在右。而萧梦生亦是难得也被请来看热闹。
大堂中央依旧放了一只黄木扶手椅,檀沐庭毕竟是要臣,再多罪名在身,也是位大红袍,轻易折辱不得。
檀沐庭一步步走进大堂。
他面容衣衫整洁,就连头发丝也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精致的模样同以前无二,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小檀郎。
他环视周遭,见还是上次的熟悉面孔,只是外间多了不少人,看上去多是些平民百姓。
在看到颜三笑时,他的目光依旧毫无波澜。
颜三笑换了身男装,这才将将挤进来。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忐忑,总觉得要出大事。
萧扶光双目紧锁檀沐庭,她知道此人十分难缠,可杨淮死了,陈九和也死了,二人死得这样突然,也不知道他那些后招还管不管用呢?
“在大家看来,檀大人很有些本事,能将陛下侍奉得高兴,也算功劳一件。”萧扶光冷声道,“但昨日杨尚书在狱中被杀,据我所知,你二人只隔着几道栅栏。杨尚书已经上了年纪,而你正值盛年。杨尚书是因豫州粮案入狱,而昨日户部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副官主事们,他们已共同指认,正是你调换账目陷害杨尚书。你二人既有过节,杨尚书暴亡,我们少不得要怀疑到你头上。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不妨由你自己开口,算是我给你个体面。”
檀沐庭也不曾料到,杨淮居然有这样的决心,宁肯死也要让自己背上一条人命。
他慢慢垂下头,再抬头时轻笑一声,道:“臣无话可说。”
“你又要认罪了?”萧扶光握住扶手,尾指捏得泛白。
刑部大堂外似有人潮涌动。
檀沐庭的耳垂动了一下,颔首道是。
萧扶光蹙眉看向大堂外,她想杀檀沐庭的心不可阻拦。
只是今日再发生上次那样的情况,她还能让檀沐庭脱身吗?
不能。
“正巧,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回禀郡主。”司马廷玉偏头,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镇静下来。
“小阁老请讲。”萧扶光装模作样道。
司马廷玉淡笑一声,起身来到檀沐庭跟前。
“诸位都知道,我做了两年的司马炼。这两年来,也跟在檀大人身边做事。但有一件,并不是多光彩,我原也不打算说出来。今早听闻阁臣陈九和自缢而亡,指认檀沐庭拿他妻女做威胁驱使他做事,其中有一样,便是檀沐庭利用户部、礼部、吏部积攒下的人脉来卖春秋闱。我思来想去,便是薅下这张脸面来,也要说。”司马廷玉慢声道,“两年前上元时节,我还未应春闱,我曾听说朝中有买卖春秋闱名额一事,于是便想着借着当时司马炼的身份,出资两万两,看能否购得春闱名额…”
“陈九和替我做事,一件算一件。但这件事,我不认。”檀沐庭眉头紧锁,打断他道,“你买你的学问,与我何干?”
“檀大人别急着否认。”司马廷玉笑说,“那些人也同檀大人一般,不敢让别人看到面目,生怕日后大家做起同僚来,若不是一派,互相揭露。所以当年议此事时,我被人蒙住了双眼入内。我在帝京二十三年,凭记忆得知那处正是曹局正街一十六户,但曹局正街,没有一户,没有十五户,只有十六户——而那十六户也不是什么人家,正是从前户部废弃的一处库局。”
檀沐庭收敛了面上笑容,“你想要说什么?”
“檀大人心急什么?”司马廷玉抬手压了压他肩膀道,“我在其中听那些官员说话,他们称其中一人为‘大人’,说那位‘大人’是内阁的人。从那时起我便疑惑,内阁中的大人是谁。现在看来,应当是陈九和。而陈九和,正是替你办事。”
“你若想要嫁祸我,不必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法子。”檀沐庭捏了捏眉心,“陈九和已死,倘若他不是遭我驱使,而是被你胁迫呢?我能拿住他的妻子女儿,司马廷玉,你也能。叫他写几个字,将卖名额的事嫁祸到我身上,你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