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藏锋扶着云晦珠的肩头,将她向外推。
云晦珠被他推出两步,回头又问:“哥哥,我知道你想报恩,可如今连外祖都知道你在京中,若是被景王知晓,误以为你潜在他府中是另有图谋呢?到时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难说清楚。”
藏锋依然是那副冷硬面孔,干巴巴地道:“殿下阅人无数,且那时我年岁并不大,他会明白我的忠心。”
云晦珠沉默不过须臾,又出声问:“那哥哥就不想有自己的生活吗?娶妻生子,又或入朝,同样可以为殿下效忠。”
藏锋抻直了身子,云晦珠个头矮,他的目光掠过她头顶,就能看到最高那幢闺楼檐角的脊兽列队而置。
“珠珠方才说起时常梦到从前,哥哥又何尝不是?”他缓缓道,“我被殿下救下之后,午夜辗转梦回时唯有在此处才觉安心。”
云晦珠见劝说无果,也不再多说。天大地大,能寻到亲人就很是不易。倘若没有景王,他们兄妹怕是永生不能相见,如此还强求什么呢?
云晦珠离开后,藏锋也归了位。
如今的藏锋已不同于往日,从前他是被毁容的怪人,只能藏匿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保护郡主。而今他护主有功,又被郡主治好了脸上旧伤,升了从四品亲王仪卫,得以替郡主在人前行走,露了脸后,宫内外皆知郡主身边有一年轻护卫,不止忠心,身手亦十分了得
。
可谁料这护卫竟是高阳王外孙,谁又料他不肯回高阳王府,屈居人下做护卫?
也许正如他本人所言,心安之处方为家。
藏锋回了那桩闺楼,依旧无人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大人平日里伏在何处。
他坐在房顶,近可把玩脊兽,远可观魏宫、皇城九阙、闵孝太子所建望乡台、修梵寺浮屠塔、檀府锁凤台,以及…小阁老为迎光献郡主所修筑的三幢高阁。
然而此时,司马廷玉家中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起因还要从姚玉环同萧扶光告状那起。
阁老司马宓准备再置一房美妾,姚玉环不依,赌气出门遇见护送平昌公主出宫的司马廷玉,认为这一家老小都有新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来同萧扶光告状。
司马廷玉这边刚哄好萧扶光,而家中鸡飞狗跳却不可避免——姚玉环正吵着要回济南的戏班子,不再做阁老的小夫人。
“大人若是厌弃了我,还不如将我打发回去。”姚玉环叉腰立在门前,拦着人不让出去,“反正我是地里的泥,泥里的草,任谁都能来踩踏一脚。”
司马宓坐在上首,面上不显,眉头和手背一样起了道道沟壑。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让你念书,你不愿意;购宅置地,你也不愿搬出去。你究竟想要什么?”
姚玉环莲步轻移,转瞬间便来到他身侧。识时务上不怎样,可旦角腰腿上的功夫却是不差,只见她身子一旋,衣
袂翩飞,顷刻间便坐进了阁老怀中:“想要大人疼疼我。”
司马宓惊得险些出汗——儿子都比她大,叫他如何下得去手?他是正经人,可不是禽兽。
他豁然起身,将人从身上推了下去。
姚玉环一屁股摔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跟了他这样久,他还没这样对待过她。
“你放肆!简直是无法无天!”司马宓只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好让她清醒些,“我见你可怜,替你赎身,为你聘师,予你钱财,教你自立自爱,你呢?你自甘堕落!那作践人的地方,又成了你的下家去处?可见有些人下贱病总是天生,神仙罔救!”
这些话好毒,还是从她心上人口中说来,姚玉环当即如坠冰窟。
她见他又纳娇娘,一人书写另一人研磨,那新夫人又是能识文断字的才女,她便是见了,也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男人不都是爱模样好的女子?有了美人,又嫌美人不体贴,想要红颜知己了。
她看书看不进去,身份也不够,年纪更是小了他一个辈儿,空有个小夫人的名头,实则是被他当女儿来养,教她护她,却不曾亲近她。
刚刚他说她什么?自甘堕落,天生下贱病?
姚玉环从地上爬起来,扯下胸前一串丁铃当啷的项链朝他摔去。
“我走就是!”她咬牙忍着,泪水却一股一股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省得下贱之人碍了大人您的眼!”
小花旦的腿脚功夫果然好
,说完这句便飞奔出了室外,眨眼间消失无踪。
屏后的新夫人面色为难:“怎么办,夫人打了醋坛子,大人好心办了坏事。”
新夫人姓沈,出自吴兴大族旁支,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八面玲珑,最不怯场。司马廷玉要娶郡主,家中没有撑得起门面的女眷会遭人说闲话。司马宓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续弦,只聘了位李夫人来撑场子。
只姚玉环年纪小,不懂事,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一门心思认定这对父子是喜新厌旧的骚包。司马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才说了重话。
姚玉环被气走,司马宓虽有愧在心,却也轻松些——只要姚玉环在光献郡主嫁进来前不惹事就好,日后她想清楚了自会明白他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