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灯也没开,黯淡天光描绘出少年人细瘦的轮廓。
这场景看得陈藩心上颤了颤,伸长胳膊,把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啪一下打开。
贺春景从愣神中被惊醒,肩膀瑟缩一下,缓缓转头朝他看过来。
“怎么了你?”陈藩皱着眉头瞧他。
贺春景还在因陈玉辉留下的话而感到浑浑噩噩,这会儿反射弧慢半拍,呆呆看着陈藩吭哧吭哧摇着轮椅过来。
待他走近了,贺春景才发现轮椅把手上挂了几个冒热气的塑料袋子,竟是是陈藩从医院食堂打了晚饭,上来找他了。
贺春景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去接打包袋,结果淤青一片的手背太过显眼,被陈藩一下捉住,放到面前瞪圆了眼睛看:“怎么弄的?!”
贺春景张张嘴:“和陈老师说话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压到针头,滚针了。”
“说什么东西说那么入神,你舅又给你添新麻烦了?”陈藩一阵龇牙咧嘴,替他疼得直嘬牙花子。
“……不算是。”贺春景缩回手,随口敷衍。
陈藩把饭菜都撂到贺春景床头,摇着轮椅又要往外跑:“那你先吃饭,我马上回来。”
贺春景从后面揪住轮椅的把手,一双细腿从床上垂落下来,伸脚在地上趟了两下,把鞋趿拉上了: “有什么事让我去吧,你不方便。”
陈藩却转回来,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就你这样,现在来阵风都能给你吹散了,算了吧。我这轮椅稳当,出门还能享受至高路权,你在这等着,先把打包盒都拆了啊。”
说着,还把放在床头的打包袋拎过来塞进贺春景怀里,嘱咐:“我几分钟就回,回来就开吃。”
贺春景抱着一袋子滚烫喷香的饭菜,肚子里叽叽咕咕磋磨起来,也便由着陈藩去了。
伙食置办得挺丰盛,两人三个热菜配一碟凉拌牛肉,一人一盒米饭配花卷,质朴,但顶饱。
贺春景叠好了被,出门跟护士要了张一次性的垫布铺在床上,把饭菜都摆齐了等陈藩。
没过多久,这人呼呼啦啦摇着明显超速的轮椅就过来了,到门口一个丝滑无比的转弯,顺手还带上了门,进来停在床前。
“……你下午不是还撞墙么,演的?”贺春景看着他。
“……刚才现学的。”陈藩摸摸鼻子。
说话间,陈藩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又拿了把没开封的水果刀出来:“给我腾个地,我切东西。”
贺春景不知道他要切什么,但还是把床头柜简单收拾了一下,腾出块空地:“喏。”
只见陈藩从塑料袋里夸嚓掏出只削了皮的大土豆,按在床头柜上就开始切。
贺春景直接看愣住,这人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陈藩比比划划,小心翼翼,切了片十分柔软,但又不至于薄若无物的大圆片下来,两手举着它,朝贺春景努努嘴:“手给我。”
“啊?”贺春景懵了。
“你滚针那只手,给我。”陈藩催促道,“快,待会儿它干了。”
贺春景傻乎乎把手递过去,手背上一阵冰凉湿润的触感,那片手工现切马铃薯就这么扒在了他的手背上。
“小时候我妈教我的,土豆片敷针眼,消肿。”陈藩大功告成,舒了口气。
贺春景怔怔看着手背上的土豆片。
陈藩拿过餐盒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掰开,合在一起搓了搓毛刺,塞进贺春景手里:“吃饭。”
贺春景讷讷接过来,却拿在手里迟疑了一阵子。
这跟他们先前的相处模式没有什么区别。
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陈藩。”贺春景攥着筷子,手指收紧又松开,“你不要这样。”
“嗯?”陈藩正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往嘴里送,腾不开嘴,于是用目光质询。
贺春景嘴巴里泛苦,他瞧着自己被压在一片温柔黄色之下的伤处,土豆片盖不住的青黑隐隐透出来,像他已经开始腐坏的内里。
“吃完这顿饭,咱们俩各走各的吧。下午那些话,道歉的部分我收着,其他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贺春景艰难地说。
陈藩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饭盒,咀嚼了一会儿,抽了张纸巾把嘴抹了:“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贺春景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
陈藩捏着纸巾沉默一阵,又重新抓起筷子,往贺春景饭盒里夹了一大坨带着油汪汪青蒜苗的回锅肉:“先吃饭。”
贺春景摸不准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当回事,刚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就被陈藩用一勺西红柿炒鸡蛋堵回来了。
贺春景瞅瞅饭盒,瞅瞅陈藩,还不想放弃,开口刚说了个陈字,又一勺土豆炖牛肉怼过来。
“再说话下次就喂你嘴里。”陈藩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
贺春景怕他真干出这事,摇着个轮椅满医院追着自己喂饭,委实丢人,只好低头乖乖吃起来。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曲折跌宕,两人也都折腾饿了。陈藩打的几个菜又是下饭的硬菜,最后连土豆炖牛肉的菜汤都叫他们用花卷蘸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