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张五哥坐不住了,站起身看去。透过人缝儿,只见一个卸顶头,脑后发辫不足一根筷子粗的老头儿正得意洋洋的被众人围在中央,故作神秘的说道:“上面说了,汉军旗必须出旗,铁杆儿庄稼,没喽!”
“那二爷,您可别唬我们。这话怎么说的?”大白天有空闲在茶馆里打发时间的,大多数都是旗人。好几个汉军旗人一听就急了,紧张得瞪圆了眼,连忙问道。
“唬你们?我图什么啊!我侄子就在都统衙门做笔帖式。”那二爷穿了身青白棉袍,外套一件黑缎套扣背心。龇牙咧嘴的说道:“哎呀,半个月没回家了,忙的没日没夜,走路都打飘。上面让加急把汉军旗人的户口全都整理出来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别提多费劲了。”
张五哥向旁边的宋恩和吴祥问道:“这位是?”
吴祥道:“那二爷,正经满洲旗人。听说原来是九皇子的门人,九皇子在京的时候,他显赫着呢,大家都捧着他。如今九皇子出京了,得力的门人奴才都跟着走了,连松二爷那样的,都跟着走了,偏他留下来了。大家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如今不如往日了,没人愿意捧他了,他就天天挖门盗洞的找些小道消息来显摆。”
不过今天那二爷这消息可不算小,一抛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叫嚷开。
“唉呀……这是怎么说的呢?”
“凭什么让我们出旗啊!出了旗我们干什么啊!”
“我们旗人每月领朝廷那么点粮米,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哼,是哪个狗日的,出了这么个断子绝孙的主意,让我知道了,我非劈了他不成”
“得了,别听他瞎掰乎!”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呵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江绸夹袍,外套风毛玫瑰紫巴图鲁背心的年轻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他眼上架一副水晶墨镜,腰间槟榔荷包一晃一晃,手上还提着个鸟笼。
年轻人把鸟笼子往桌上一落,哂道:“老那,你侄子算什么笔贴式啊,就是一杂役。还管旗籍,你就吹吧!告诉你们吧,汉军旗人不是全都出旗,是没军功的出旗,我哥在内务府当差,昨晌儿回来说的!”
年轻人把水晶墨镜往下一拉,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眼珠滴溜溜向众人挨个扫过去:“刚才谁说断子绝孙的?告诉你,把话给我咽回去。这可是太子爷的主意!”
众人讪讪一时不敢言语。
吴祥接着向张五哥解说道:“这是黄少爷,几个月前过来的,阔气的很,但从不说身份。大家都猜至少是得个红带子。他就喜欢和那二爷顶着干,来的次数不多,有几个有心的旗人每天专门等他来呢。”张五哥点了点头,确实,这个黄少爷的消息比那二爷要靠谱多了。
说话间,那边又乱哄哄的嚷了起来。
“没军功的出旗?!我倒是想立军功,也得能补上兵缺不是,一直抽不中,我能怎么办?!”
“常言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怎么是没军功呢?!”
“说的好!打我老爷爷从龙进关,哪一个不是大清流过血、打过仗,他们的军功,都不算啦?!”
“就是,我爹是跟着‘三顺王’入关的,为大清断过腿,我的功,他早就替我立了!”
“‘三顺王’算什么,打我爷爷那辈儿起就是正白旗包衣了,给睿亲王牵过马!”
“呸,都是奴才!汉军正黄旗一等子爵左梦庚,那是我没出五服的太爷爷!”
眼瞅着这帮人起哄架秧子的,话题越扯越远,都是汉奸,还排出鄙视链来了。
那二爷被黄少爷拆了台,听得心烦,站起来,使劲拍桌子道:“争这些有意思吗?!还一等子爵,那么有能耐,怎么没见给你家抬进满军旗啊!你左家要是像佟家那样,变成佟佳氏,现在还用愁?”气得那二爷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谁敢跟佟家比啊,能变成满旗的,都是有女儿在后宫封妃的。”
“唉~所以说,给王爷牵马不好使,你得跟王爷睡觉!”
“我操你祖宗的,少在那放屁!”
眼瞅着要打起来了,掌柜王利发连忙从柜台后跑过来,冲着这帮人打千作揖,点头哈腰的说道:“各位爷!各位爷!咱这茶馆莫谈国是,莫谈国是啊!都是老主顾了,赏个面儿!”说完又向黄少爷弯腰拱手道:“您老说句话?”
黄少爷瞟了掌柜王利发一眼,从怀里掏出个描着美人图的水晶鼻烟壶,往鼻子一凑,打个激灵,才慢悠悠的对众人说道:“就是,吵什么啊!看见外面了吗?这两天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丁三班倒,到处都是,就等着抓你们这些聚众闹事,诽谤朝廷的汉军旗人呐!”
正说着呢,远处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丁向这边走过来。
茶馆里众人一下子被唬住了,刚才还唾沫四溅,张牙舞爪的一帮人,登时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似的。得!赶紧撤吧。汉军旗人出不出旗的,还能回去找找门子。这紧要当口儿要是被抓进顺天府大牢,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有人顺坡下驴:“看在黄爷的面儿上,都散了,散了吧。”“那是,黄少爷的面子不能不给。”“走了哈!”“回见,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