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语不休,先人棺前跪未起,她边哭边悲声呼喊着:“
我那苦命的老叔叔,家门尽丧,举目四处无亲,被那丫人欺凌,恶仆刁难,天难活命,带着侄女一路南下,渴了饮河边水,饿了吃野地菜,身上没一件好衣衫却还要护着侄女我的体面,给我衣裳庇体,为我乔装男童,背我过了那长锁江、踏过了那百里山,夜夜睡荒地,日日饮草水,若没有您一路护我,
哪能…哪能来到这千里外的锦城中?
……
老叔叔啊,你一辈子还未享得福,拉扯大了两个好徒弟,还未受天伦,我等未尽良孝又怎能撒手而去?
往后这世上,还有谁能待我真心至此?还有谁能如父至亲?
老叔叔啊,你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可怜徒儿,看一看你的悲侄女…”
左邻右舍也都纷纷垂泪,被沈宝娘感染哭声,王老爷子生前待人宽厚,多有救济众邻,行善十户的好名声。
十年前锦城刚被西晋朝廷从吴国手里夺来时,满城残尸,军民盗匪,混乱一群,人命如草芥,夕水街的几家几户若没有王老爷子一手持刀一首端人头立在夕水长街上,只怕今天这里的不少人都没法站在这里。
陈北陌低头落泪,师傅待他如父如长,前世不曾体会到的爷孙舐犊之情在这一世体验到了。
师傅每日叫骂师兄做的饭难以下咽硬着头皮吃了。却为他寻了百会街的酱婆子家买了一大坛豆酱只为让自己多吃些饭。
家中伞铺虽然看似不凡,但实际上三五日里都有可能不见客人登门,还有一大一少一小三个男的过活日子,师傅为他缝补衣褂、量裁制衣、洗束长发、从小时的亲自替他洗澡到后来的自己能洗澡足足十年功夫。从教他下地走路,到断文识字,再到传授伞艺,陈北陌也从一个瘫痪在床的痴傻哑巴长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少年,其间心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大丈夫不惧生死之间,可在面对繁琐漫长的柴米油盐日子里,消尽了英雄气,磨光了壮志心。但师傅却能尽心十年,将他们养育成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陈北陌低声落泪,在这满院哀哭中长风渐起,吹动了堆在角落里的纸钱。
“哗啦啦~”
数百张纸钱飞舞在阁楼小院的空中,有不少纸钱擦过众人周身,白烛闪烁,长明灯曳,众人的光影与漆黑棺木和漫天白纸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仿佛亡人的魂灵真的回来了一般,灵前哭声更重。
这般哭哭啼啼的半个时辰后,众人力竭声止,沈宝娘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对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道:
“来,这是王三婆婆吧。老叔他同我自北边逃难而来,举目无亲,生前生后都需要你们帮衬,你们受劳了。”
她执着圆扇的手一招,身后的恶脸大汉便上前来递了八两银子交到了发愣的王三婆手上,道:“明日老叔出城下葬,劳烦你多叫些子侄、亲朋,为我这老叔壮一壮场面。
明日我在花重楼上只能远眺而观,不得近前侍孝。也只能这般略进孝道。”
王三婆手上传来八两银子的冰冷让她有些脑子发懵,这可是她全家开面肆一年都难挣到的银子啊。
反应过来后,她忙点头道:“沈掌柜放心,老婆子一定尽力操持。若非大淮他们俩年纪太小,老婆子莪也不敢接这银子。”
身后有小厮寻了一张木椅放下,沈三娘缓缓扭动腰肢轻轻落座,看得人群中几个汉子眼睛都直了。
她却只是点了点头,另一个小厮有眼色的双手接过她手中香扇,静静站在身后。
沈宝娘心中明白,这群市井小民没有好处是不会专心用事的,哪怕是吸血的无底洞用他们时也要先让他们吸点血才能干活。
“大家都去各忙各的吧,夜色已晚,忙完了的早些回家去吧。”
王三婆一吆喝,来的一二十人都各自动了起来,只不过余光都盯着王三婆,确切来说是盯着王三婆身上的八两银子。
但她是众人年岁里最长的,又颇有善名,大家这才有些放心。毕竟沈宝娘给的银子可都是他们帮忙料事的报酬,谁都不想吃亏。
沈宝娘多呆了会就起身离去了,她是卖身给了醉月楼的,是没有人生自由。今晚能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明日送葬她来不到也不能来,否则做这种风月生意的沾染了送葬这种事,被人传出去可就遭人忌讳了。今日哭灵一场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亲人过世总不能连哭都不能哭一哭吧。
夜间李云淮安排好了明日出殡的各种大小事情就在陈北陌的催促下休息了一会,只留下他一人守灵。
阁楼外的夜雨渐渐下大了些,嘀嗒的雨珠从树木枝叶间滴落在了江南小道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淅沥的雨幕音色,陈北陌独跪灵堂棺木前,空旷灵堂里是自己的亲人,没什么害怕可言。
他只是看着漆黑棺材有种不真切的感受,十年师徒情,一朝阴阳隔。人生苦短,红尘是非,自己深陷其中,难道就要这般庸碌一生吗?
陈北陌心里是不甘的,他想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仙神鬼怪?他这具身体的特异,究竟从何而来,他更想获得超凡的力量保护自己,守护亲人。
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