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里面做人的道理。
心即宇宙。
经筵官都说,认识了本我,也就认识了天地宇宙,用本我的修养代替了皇帝对世界的疑惑——自我认识才是一切认识的出发点,同样能解决一切疑惑,谓之悟道。
问题是,话说得再好,小皇帝的疑惑并没有人替他解答。
甚至小皇帝的品德,修习得还算不错,这些务虚的道理,恐怕已经听不进去了。
这般情况,疑惑得不到解答的小孩,以及掌握了大明朝最高权力的皇帝,二者合于一人,其结果可想而知。
小皇帝不可避免地在心中自发产生了大明朝皇帝都有的个人小爱好。
张居正后知后觉!
突然发现教育上的缺失,导致了皇帝产生了奇怪的小爱好。
这一瞬间,他汗毛都直起来了!
这是他这个帝师的失职!
皇帝有疑惑,应该耐心地就事论事,言之有物才对。
他同样有些后悔——他既然不信儒家那一套,当初就不应该为了养育圣天子,整日用做人道理,来敷衍皇帝满心的疑惑!
这才导致了皇帝才迫切地想将他的疑惑,跟经筵官所谓的做人道理,分割开来!
也难怪皇帝说出去年那一番话!
皇帝是有意分割天丶人,才说出去年那一番话,逼着经筵官没有实证不得胡乱解答他的疑惑!
也是自那以后,皇帝再没有在经筵上问出他的这些疑惑。
原来学府不止为了度田数算而设,同样还有皇帝私心……
求真问道!求真问道!
做人道理归人间。
世界规律归天地。
张居正想到这里,突然喟然一叹:「我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摆了摆手:「老师下次进宫,不妨让陛下将门外『问道』二字换了。」
「既然不想被三教沾边,也该做得彻底点。」
皇帝嫌弃三教主客不分——三教将对于天地的好奇,拘泥于伦常治道。
继而不满于此,便想绝天地通,另起炉灶探索天地。
但天地岂是这麽好求真的?
眼下小打小闹,研究研究萤虫,还是小问题。
就怕哪天好奇九州全貌而无果,便忍不住学起皇祖,想来个羽化登仙,去天上看个究竟。
毕竟什麽水火丶什麽大日,都是变戏法的骗子最专擅的东西。
难保皇帝好奇之下,不被趁虚而入。
不行!
张居正越是这般深想,越觉得不妥。
急急忙忙拽着徐阶,想要看看所谓的「物理」,又是在摆弄什麽东西。
只盼别是一些什麽六丁六甲丶装神弄鬼的道士先生!
……
物理院的学堂在学院最里间,同样也是室内占地最大的一处。
一处二进的大院,整有六间房。
院门口两幅楹联,雕刻其上。
一曰「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螽蠕,类其性状,征其质地,是曰:性质。」
一曰「性质变换,实验明之,水以为冰,气凝为形,互相转应,推其常变,是曰:变化。」
横批四字曰「物理——实验」
张居正站在院外,看了好一会。
半晌后才摇头自语:「物理丶物理,原来如此。」
他朝徐阶问道:「这字是陛下题的吧?原本呢?」
雕刻也好,拓印也罢,都是有原本的。
徐阶轻咳了一声:「自然是陛下亲题的字。」
赫然是没理会张居正后半句话。
张居正再度开口道:「我又没问老师要,只想让老师拓印一副给我。」
徐阶立刻展颜,笑着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皇帝题字,价值也有高低。
像小皇帝平时写一些什麽「礼仪德化」丶「硕德肱骨」之类的,大家领回去就放祠堂裱了挂着,也不至于多放心上。
但若是感情抒发,或者显露才华的字迹,那价值就不凡了。
哪怕李煜那等亡国之君,其笔墨都是文人雅士争相收藏之珍品。
如今这幅楹联,虽说才气不深,但却是皇帝表情述道之语,同样价值不菲。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
房间内人数不多,每个房间五六人。
既没有装神弄鬼的道士先生,也没有方才几处学堂的端坐静听。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一脸天真好奇,甚至有些无所事事的学生丶学者,在鼓捣摆弄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见徐阶领着人进来。
立刻有学生迎上前行礼。
「少师丶元辅。」
「院长。」
「山长丶江陵公。」
出身不一样,叫的称呼也大不相同——穷出身的,只知道徐阶是院长,甚至不认识张居正。
徐阶不以为意。
他朝一名十馀岁的少年开口道:「绍煜,跟元辅介绍一下。」
说罢他回身朝张居正介绍道:「这是定远侯的嫡孙,邓绍煜,是去年末就……」
正说罢,回过头就发现张居正正站在一处桌案前,负手弯腰看着桌上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