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带着嗤笑,传入耳中:“你们这些大貂珰,个个都唤作老祖宗,本宫这里,反而唤成爷了。”
“怎么,要做我祖宗?”
诛心之语,立刻让张宏心头一跳!
张宏顿时就被这一句话打懵了。
这二者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位皇太子怎么突然作色?
这话太重了,他都不敢想这话传到外面去,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几乎匍匐在地,连忙重重磕下头:“内臣不敢!内臣不敢!”
朱翊钧冷眼看着。
第一印象极为重要,若是不好好敲打一番,未免不会出第二个冯保。
他为先帝跪灵,僧道侍卫,都不得进入,挑了此地就是为了他此时不必再遮遮掩掩,装作稚子孩童。
先帝灵前本就威严重地,不容放肆,又有昏暗的背景,遮掩他这幅孩童的身躯。
就是为了彻底拿捏此人。
“张宏,抬起头来。”
张宏心中还在揣度皇太子所思所想,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
只见殿内昏暗无光,这位新君侧对着他,半个身子藏在了黑暗之中,面色明灭不定,单手按着棺木,站得离张宏稍远,阴影正好映在张宏身上,将他幼小的身躯放得无限大。
这是十岁幼童!?
他只觉得威压难测,更甚先帝!
几乎有种面对世宗嘉靖皇帝的感觉!
一道声音传来:“这是我皇考,拜一拜吧。”
张宏心思已乱,不明就里,只是胡乱叩拜了一通。
他头颅触地,姿态放得很是到位。
朱翊钧声音都变得端庄晦涩:“张宏,嘉靖元年生人,农家子,嘉靖十一年被父母贱卖入宫。”
“嘉靖三十六年入裕王府,侍奉我皇考身前。”
“隆庆元年后,历任织造局、京营太监、针工局,四日前掌神宫监。”
“本宫可有记错?”
听着皇太子一字一顿地遍数自己的履历,张宏越发不安了起来。
“殿下识记过人,胸怀宏阔,竟将奴婢卑鄙出身囊括其中,奴婢惶恐!”
这都是寻常消息,宫里人尽皆知。
但此时经由皇太子口中说出,感受就不一样了。
不是李贵妃令旨,要他来看管皇太子的吗?怎么如今皇太子却对他出身一清二楚,莫不是皇太子点选?
朱翊钧轻轻敲击着棺木,笃笃之声回响在空荡的殿内。
“好好的针工局不待着吃油水,去扫太庙,怎么,想告老了?”
张宏一时不知怎么搪塞:“奴婢……奴婢年事渐高,心力……”
朱翊钧突然打断了他:“你对孟冲望而生畏,对冯保退避三舍。”
“到了本宫这里,倒敢欺君了。”
“张宏,你以为你是高拱,还是冯保?凭你,也敢欺本宫年幼?”
张宏犹如坠入冰窖,一个激灵!
这话突然点醒了他!
他陡然间惊醒过来,方才的违和之处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哪里是宫里传的,不晓事的蒙童?
哪个不晓事的蒙童,敢敌视内相,轻蔑首辅!?
这位皇太子言语之中,赫然政情宫事了然于怀,分明是胸有沟壑,睿智已开!
关于这位的传闻,恐怕也多半是蛰伏蓄势罢了!
今晨空出来的提督太监一职,乃至自己被李贵妃点选,眼前这位太子爷,决计逃不了干系!
他一经豁然开朗,这位太子爷的身影在他面前再度拔高!
十岁啊!十岁开了心智的新君,青史难寻。
始皇帝嬴政十三岁登王,扫清六合,席卷八荒。
宋哲宗赵煦九岁登基,重启新法,两败西夏。
哪个不是神文圣武,天资英断!
若这位皇太子朱翊钧也是如此,他还要讨好什么李贵妃?哪有不争权的圣君!
英宗九岁登基,哪怕蛰伏待机,也不过等了八个月就把王振扶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圣君在前,安不争做忠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心中立有定计,颤抖着回话道:“主子慧眼如炬!奴婢确实是为避冯保锋芒,只能让出针工局。”
朱翊钧静静看着张宏。
他明白张宏在想什么。
虽说他如今不过十岁,但只要他表现出有治政夺权的能力,始终会有这么一波人紧紧团结在自己周围。
为什么?政治前景与政治承诺,就是他保底的依仗,也是为君者最大的优势!
有此打底,又借着多年身居高位,故意拿捏气场,压服张宏,并不是难事。
“哦?既然你怕得罪冯保,那还是别在本宫面前听用了。”
张宏听出其中意味,整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当即匍匐到太子脚下:“蒙得太子赏识提拔!奴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翊钧摇了摇头:“是我母妃赏识提拔才对。”
张宏连连磕头:“奴婢既然到了主子身前,就是蒙了主子的恩,眼里再无别人了!”
朱翊钧终于笑了。
他呵地轻笑了一声,突然想起殿内并无他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