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衔锦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对陶思告知实情:
“我的预言失效了。从我看到自己的死亡结局之后,我就再没收到一个预兆。”
陶思面露诧异,仔细想了想此种缘由,最终长叹了一声,出言安慰:
“这是好事,若狐妖的预言与凡人的卜天术都无法再窥探天机,岂非意味着世间众生灵的命运不再受缚于注定的结局?”
虞衔锦点头,低声说:
“话是这么说,可总该有个原因。陶思,你刚才说的‘某时某刻某件事’,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陶思沉吟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虞衔锦也试着换个思路。预言无法看到未来了,那么追溯还能不能看到过去?
他的出生,能看到。
他化为人形,能看到。
他第一次见到预兆,能看到。
他第一次尝试改变预兆中的未来,结果遭受了天罚,断了一条尾巴,损耗百年修为,能看到。
他因为终于确定未来不可改变而崩溃,一夕之间九尾皆断、修为尽散,能看到。
又是千年,他终于重新生出九尾,决定不问世事,随心而行,在凡尘中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乾京城,能看到。
他在醉宵阁遇到了突然造访的月予忆,能看到。
他和月予忆相处的点点滴滴,能看到。
金掌柜送来的衣服,棠花姐找来的花盆,因为寒英跳舞而拈酸吃醋的那段对话,能看到。
大暑,伏天舞,能看到。
但是从大暑这夜开始,此后的追溯变得十分模糊。
为什么看不清?
虞衔锦的心中陡然慌乱。
预言如今看不到未来,却能清晰地追溯过去。已经发生的过往,怎么可能看不清?
与此同时,陶思睁开眼,印证了虞衔锦心中最糟糕的想法:
“大暑当夜开始,卜天术失效。”
说这话的时候,陶思的表情无比糟糕,像是在斟酌下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出口。
虞衔锦稳定着消耗过度的妖力,用疲惫的声音低声说:
“还有呢?”
陶思捻着胡须,放下了手中的罗盘,声音同样疲惫不堪:
“老朽方才发动卜天术,将大暑之后的每一天都进行了卜算,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前月的某一天深夜,卜天术完全看不清了。”
“哪一天?”
虞衔锦立即追问。
陶思盯着虞衔锦的眼睛,沉声说:
“你带着月姑娘进宫的那一天。”
虞衔锦心中的弦瞬间绷紧,声音也变得警惕:
“你什么意思,你说阿月破了你的卜天术?”
陶思捻须摇头,缓声说:
“请恕老朽之言,这并非以月姑娘如今的妖力能做到的事情。但……此事必然与月予忆有关,虞仙友不妨想一想,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两个梦。
月予忆有事在瞒着他。
————?————
从钦天监的密室离开之后,虞衔锦一直都在沉默着。
陶思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此事必然与月予忆有关,并且,虞衔锦如今才知道。
可月予忆只不过是一个化为人形不过一年的小妖,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世上掌握卜天术的凡人,太少了,陶思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
饶是如此,陶思也不会轻易启用卜天术。即使是每年为帝王占卜的时候,卜天术也绝不会过于精准。
因为这不对。
陶思年少的时候,自以为能勘破未来是多么伟大而无上的力量,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一丝天机,就已经将未来掌握在了手中。
真的如此吗?一次次的卜算,一次次的验证,卜天术的精确得以证实的同时,难道不是也证明了,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被操纵的傀儡,只能按照早已注定的路途向前走吗?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怕。善不再是善,恶不再是恶,一切都是“天意难违”。
陶思没办法接受天意,又不可能将其打破,于是只能把卜天术封存心底,不敢再用。
直到今日。
陶思看着同样神色凝重的虞衔锦,深知这位在人世间历经千年的狐妖此时在想的事,和自己所想的差不多,甚至想得更通透。
他长叹一声,对虞衔锦说:
“月姑娘如今应该还在侧殿,她方才悄悄问老朽,命数和未来一定是不可更改的吗,老朽方才不知其意,如今想想……月姑娘一定也知道些什么吧。”
月予忆适时从侧殿离开,有些出神,还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见到虞衔锦,她眼前氤氲的迷雾散去,重归清明。
她扬起笑容,喊了一声“狐狐”,奔过来笑眯眯地看着虞衔锦。
虞衔锦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
“我们走吧。”
“嗯?我们不在皇宫里玩了吗?”
“不玩了,我有事情想问你。”
狐妖再次顶着一朵昙花跃上皇宫城墙,一路奔跑,许久之后落在了无人的荒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