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了同样的位置,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景澈曾在人界听过这句话。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他此生都没有机会能体会到月予忆千年之前的心情。
景澈曾以为,只要他的修为跨过渡劫期,他破碎的魂魄能被补全,假以时日,他总能和月予忆并肩,总能让她不再把自已当成孩子。
但世界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如今,忆空仙尊已站在了六界的顶点,可在千年前就已仙逝的月予忆面前,景澈依旧太稚嫩了。
每朝着月予忆的方向多迈进一步,景澈就会多明白一分。
悲痛、绝望、麻木、之后恍然如同大梦初醒。
她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世人岂能筑起登天梯。
……
“我这儿没什么能让你留恋的东西。”
魔尊言凛看着表情平静的白衣仙尊,笑着调侃了一句:
“你现在和月前辈越来越像了。”
景澈没有应声,言凛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一位创世的神明将自已的魂魄归于六界,融入天地万物,自此所有生灵都得了月予忆的垂佑。
景澈无疑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个。
那一场拜师大典,成了月予忆留给世间最后的传承。
但大典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只听闻神界使者接引,月予忆与景澈二位仙者前往神界赴约。
此后,月予忆羽化,又是千年后,景澈成神。
那一场震天撼地的雷劫如同传彻六界的痛哭。雷劫散尽后,忆空仙尊成了六界记载中,以最短的岁月位列神界的修真者。
但他并没有留在神界,而是回到了万渺宗。
再之后,他来到了囚魔池。
“听说万渺宗的宗主换任了?”
“嗯。”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能成为新宗主,但想想也是,月前辈在你身上费的心思可不止于此。诶,月前辈羽化之后,你哭了没?”
“……”
“肯定哭了吧,毕竟月前辈不仅是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心上人。”
“不要说这种对我师尊不敬的话。”
言凛诧异地笑了,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景澈,问:
“你都敢对你师尊有那种心思,我说一句话算什么不敬?”
景澈侧过脸,没回答。
言凛了然点头,想了想,用难得沉稳的语气说:
“其实你不用想太多,以月前辈的阅历,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心里装着什么事。她没抗拒也没接受,说白了,是因为她不在乎。”
景澈的视线重新移了回来,千年仍未沉寂的心绪再次翻涌。
他低声问言凛:
“我做错了吗?”
言凛笑着摇头:
“心长在你自已身上,动心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也没什么不应该。”
言凛看着囚魔池中的重剑,对景澈说:
“就算月前辈不会选择魂飞魄散的结局,她也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们的身份、地位、修为、年龄,没有一样相适宜,但你还是动心了。既然如此,对错和应不应该早就无所谓了。”
景澈沉默地站在囚魔池边。
时至今日,他早已分不清月予忆对他的情感到底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她是出现在绝望深渊中的光源,将景澈从黑暗中拉出后,又转瞬消散。
而景澈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
这就是月予忆留给他最后的难题。
……
从囚魔池到忘川河,最后,景澈重新回到了停月轩。
千年已过,停月轩的洒扫弟子已经换了新的面孔。竹影摇曳,院中的花草依旧繁茂。
景澈又想起了月予忆对他说过的,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话。
“我没当过师尊,不知道怎么给你补一个童年。风车,喜欢吗?我自已折的。”
那时景澈才刚来到万渺宗,心中还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
月予忆自娱自乐一样折出来的风车,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后院。
景澈将风车拿在了手中,试探着吹了一口气。
风车随着微风而旋转,沉积的尘埃随风飘散,又顺着景澈的衣袖悄然落下。
景澈轻抚着风车的叶,在脑海中试图回忆起当年的时光。
月予忆成为景澈的师尊,只在世间停留了三百年的时间。
可仔细算去,除却景澈用来逃避的时间,再除去月予忆守着他修为突破的漫长岁月,他们属于彼此的记忆只有不到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光,在仙人漫长的生命里,犹如白驹过隙。
月予忆为了圆景澈的遗憾而来,到最后,她成了景澈仅剩的遗憾。
景澈眼眶发酸,将风车放下,独自伫立在竹影中。
手上的天川灵月戒被摩挲得温润,折射着柔和的月色。
没有月予忆的一千年,是这枚戒指陪着景澈渡过了飞升雷劫。
她在身形消散后依旧护着景澈,一如既往。
景澈从神界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万渺宗,为师祖月予忆祭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