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晌,施窈搀扶着太夫人去探了一回郑氏。
郑氏尚未苏醒,镇国公拦着不让老母亲近看,以防过了病气,再倒下一个,国公府才要真乱了:
“……母亲能来,便是帮着镇一镇邪祟了。”
太夫人便让施窈进去看一眼。
施窈进来,便见着郑氏躺在床上,面若金纸,额头搭着降温的帕子,人中那里糊了点血。
想是马车上施明晖急了给她掐出来的,他手劲儿大,郑氏养尊处优的面皮薄,这一掐,不止掐出紫痕来,还掐出了血。
施明晖直挺挺跪在床头忏悔,施明玮和乐安宁跪在他的身后。
施明晖是直接跪地,施明玮夫妻则是跪在蒲垫上。
施窈朝他们点点头,没发出声音免得吵醒病人,看了一圈,便心满意足地退出来。
她坐到太夫人身边,轻声说:“祖母,大伯母还没醒呢。”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叹了一回气。
几人只沉默地坐着,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个垂头丧气。
镇国公顶着两只乌青眼,也不大好受。
今日宁远侯并不在家,说是长宁郡王邀请他做什么,隆重上门的施家人虽不痛快,但也不好翻脸。
好在宁远侯请了族中的两个长辈,以及已分家分出去的两个弟弟来作陪,倒也算稍稍挽回些面子。
彼时,他们正在赏画,便有丫鬟匆匆来报,说葛秋蘅与施明晖起了争执,吵着吵着,葛秋蘅就厥了过去。
一众人不知怎么回事,只能干坐在外院等消息。
等再有消息传来时,便是李氏说要退亲,郑氏气晕,然后施家女眷带走郑氏,不等镇国公等人有所反应,外头宁远侯就回来了。
宁远侯上来就揍镇国公!
镇国公挨了两拳,气坏了,却镇定地一面躲闪,一面问他缘由。
宁远侯便红着眼说施家是龙潭虎穴,施家人是豺狼虎豹,索性撕破脸,又将葛秋蘅退亲的理由吵了出来:施明武夫妻、施明玮夫妻、施窈被兄弟手足残害……
说施家骗婚!
说施明晖娶不到媳妇了怎么着,不识礼数,竟敢轻薄他女儿!
两方人马拉架,撕撸开二人。
这情形,两家的亲事眼看着结不成,是要结仇了。
宁远侯要讨回定亲信物,镇国公体面尽失,当即也要退亲的,因定亲的玉佩没戴在身上,这才罢了,与儿子侄儿们匆匆回来。
镇国公气得狠,回来到处找鞭子抽施明晖。
施明晖梗着脖子说不后悔:“儿子只想娶葛四!”
他的伤势本就不曾痊愈,哪里能再吃一顿鞭子。若非众人拦着,那鞭子就落在了施明晖的身上。
最后,他让施明晖跪在郑氏的床头,什么时候郑氏醒了,他什么时候起身。
思及今日所受屈辱,镇国公的手蠢蠢欲动,又想抽施明晖了。
太夫人从未见长子这般丧气过,长子从小到大都是稳如泰山而游刃有余的。
她语重心长道:“老大,以后切记要多多管束儿孙,经了这几遭,也该醒悟,凭我们家大业大,也搁不住儿孙无法无天,放浪形骸,箕裘颓堕。
老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又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再这般下去,祖宗基业不但不能继承,门楣不能光耀,反要败落了去。”
镇国公轻轻扫过一眼洗耳恭听状的施窈,恭敬作揖:“儿子受教,以后定会严加管束儿孙。累母亲劳心,都是儿子不孝。”
底下坐着的女眷们,纷纷起身,恭谨肃立。
施窈忙起身,立在炕下,垂手而立。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炕桌,眉眼里满是倦怠:“真要听进去才好。越到高处,越要谨小慎微。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不可纵得儿孙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不说远的、书上的那些,只说近前,你瞧瞧安远侯府宁家是个什么名声,你可看得起他们?他们的今日,便是我们明日的镜子,我们当以此为戒。”
镇国公紧绷着脸道:“母亲说的是,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施窈等人回道:“谨记老太太教诲。”
太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听没听进去,看他们往后的行事。
镇国公又劝她回去,不要沾染病气,否则郑氏养病也不安心,太夫人便起身,扶着施窈的手,由镇国公一路送到甘禄堂。
打发了镇国公和女眷们,太夫人就摸摸施窈的头,后悔地说:“当日,你二哥哥犯浑为难你,便该狠狠教训他的,你八哥哥也该狠狠吃一顿教训。还是打轻了。”
施窈忍俊不禁:“祖母,他们挨的罚已是够了,二哥哥躺到过年,八哥哥身子骨硬朗些,却也是强撑,年前挨的那顿打,伤还没好呢,是因定了亲,高兴,方起得来身。今日吃了教训,又得了祖母教诲,从此该是改了的。”
太夫人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女儿家呀,就是心软。”
施窈伏在她的肩头,低低道:“祖母在外间没看见,八哥哥跪在大伯母的床头忏悔,连蒲团也没垫一个,跪得笔直笔直的,大伯母脸色极差,瞧着怪可怜的,哪个见了心里也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