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章是夜里实在睡不着,才打算出来走走的。
离崔令宜闺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紫藤花架。在崔家老宅长了几十年,长得几乎快要垂到地上。现在不是花季,没有花,只有密密麻麻的藤蔓,爬满了一整个木架。卫云章驻足在架下,想起崔令宜的旧作中,就有一幅紫藤花开图,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他正想着卫府里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种一种紫藤,忽然余光瞥见似乎有什么影子从藤叶缝隙中一闪而过,他心想,京城里不睡觉的鸟还挺多。
卫云章本没有细究,然而很快,一个人影从崔令宜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一愣,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方才从半空中掠过的那道影子。
莫非是有贼人?!
他一凛,正欲出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身形后,顿住了脚步。
——是他方才还在想着的妻子,崔令宜。
她既没有梳着白日里那般复杂的发型,也没有像睡下了一样披散长发,而是在脑后简简单单盘了个圆髻。衣裳穿得也不甚讲究,夜里比白天更冷,她穿得却比白天更少,风一吹过,衣袖鼓得满满当当。
卫云章安静地站在重重藤蔓之后,一动也未动。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出来做什么?
他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手里似乎拎了什么包袱,正快步往她弟弟妹妹所住的地方走去。
她进了院门,不见了踪迹。
卫云章环顾四周,见再无他人,便从藤蔓下走出,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墙头,然后又藏进一棵老树的枝桠中。站在树枝上,刚好能看见她在院中的动作。
她没有进屋,只是停在门边,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捣鼓什么东西。
卫云章诧异不已,还没想明白她鬼鬼祟祟地是在干什么,就见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转过身来。
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鹰隼般停在了他的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件玄色衣裳,现在又紧紧地贴着树干,加上树叶遮挡,本来卫云章很确定她不可能发现自己,但她凝视这个方向的时间实在太过长久,令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好在她大概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情况来,还是转过身去继续捣鼓了。不过这次,她加快了动作,不消一刻钟,便拎着包袱离开了。
卫云章眯了眯眼,看见她原来蹲着的那个地方,似乎是个花盆。
崔令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卫云章又耐心地等了片刻,才跳下了树,缓步往两个小孩的院子走去。
他身为姐夫,半夜三更擅闯弟弟妹妹的院落,若是被人发现,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但崔令宜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古怪,他无法坐视不理,非得搞个清楚才行。
他走进庭院,在花盆前停下了脚步。
是盆兰草。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泥土,松的,微微湿润,应该是刚被人修整过。
想起白日里崔令宜与赵氏的对话,他顿悟了。
她竟然……她竟然这么喜欢这盆兰草。明明嘴上都答应送给妹妹了,却还不放心,非要半夜偷偷过来,给兰草换上新的花泥。
卫云章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作为家里最耀眼的孩子,他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之所以没变成纨绔,不过是因为家教严格罢了。但他其实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不得不忍痛割爱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能拒绝?为什么不能直说自己的想法?是觉得这样显得不大度,还是觉得没必要引起家里的口舌之争?
说实话,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崔伦待她还不错,看赵氏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继母,那么能让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想必是出在多年来缺失的亲情上面。
崔伦把她接回家时,她已经十四岁了,与这个家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卫云章猜测,也许在她心里,自己始终都像是这个家的外人吧。
卫云章轻轻叹了口气,负手离开了。
崔令宜回到房间,把换下来的泥土往边上一扔,寻思着白天找个机会丢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方才在背后隐隐感觉到的那股目光。
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若是后者,对方目的是什么?是她刚刚从酒楼回来,暴露了行踪?
崔令宜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阵心惊。她在崔家待了三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自认为水平尚可,对方能趁她不备盯上她,想必不是平庸之辈。但既然能被她察觉,对方应该也不是很擅长盯梢这种事情。
——那就更古怪了,为什么要让一个不擅长盯梢的人来盯她?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崔氏女身份,也许已经引起了怀疑。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真是要命。看来,她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崔家速战速决,赶在对方确认前结束一切,要么查出对方背后的势力,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崔令宜磨了磨牙。
-
次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