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樊千秋第一次上堂受审了。
从长安县寺的正堂到右内史府的正堂,再到这廷尉的正堂……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樊千秋便把大汉地方到长安的三级司法部门的正堂都上了个遍。
若是再有下一次,恐怕就得到御史大夫府或者未央宫的前殿受审了。
能有如此丰富的经历,倒也不失为一种荣耀和本事。
张汤手中的惊堂木重重地落下之后,就开始让伏在地上的樊千秋和钱彭祖直起身子来答话。
直到这时,樊千秋才有机会开始打量这廷尉的正堂。
粗看起来,与长安县寺正堂和右内史正堂也并无二致,只是房顶高了些,上首位高了些。
左右两边的墙上也都写满了字,同样是常用的律令和皇帝最近下的诏令。
中间正面的墙上同样挂着几副新旧不一的画像。
这是大汉肇建至今,所有的廷尉或者大理的画像。
当然,能留下来的都必须是善终之人。
樊千秋数了数,也就只有五六个而已。
此刻坐在上首位的这位张汤,日后也会成为廷尉。
只是,他的结局是被他人冤枉之后自尽而死,这也不知这能不能算是善终,更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把自己的画像挂到这面墙上去。
除了这些“死”的陈设之外,樊千秋还看了看那些活着的人,他们才是今日的审案的主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千秋今日只能是鱼肉,而这大大小小头戴獬豸冠的法吏则是刀俎。
张汤坐在上首位,左侧是一個百石小吏在一丝不苟地记录整个审案的过程,他应该是一个廷尉文学卒史,专门负责文书档案的记录。
张汤的右侧则是一个年近六旬的二百石官吏,他面前的方案上摆放着许多老旧的竹简,看来是以备咨询的廷尉史。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堂下两侧的八张榻上分别坐着几个年轻人,面前都有笔简,想来是被张汤特意调来旁观学习的廷尉从史。
日后,他们若是称职,会由廷尉从史开升到廷尉史,接着,他们要么外放到地方为法官、县尉或者县令,要么就在廷尉继续熬资历,看能不能有升迁的机会。
总之,这些人和樊千秋一样,想要在仕途上继续进步,就得不断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业绩,为仕途添砖加瓦。
最后,这堂中剩下的八个人则是膀大腰圆的廷尉卒了,他们此时看起来虽然非常威风,但多是普通卒役出身,很难再有升迁。
知识就是力量,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条符合大多数情况的规则。
当樊千秋一边看一边想的时候,张汤雄浑的声音从正前方传了过来,让樊千秋收起了自己胡乱飘飞的思绪。
“大昌里编户民钱彭祖上书直诉大昌里编户民樊千秋,劾其冤杀大昌里前任里正钱万年,升堂开审!”张汤冷道。
站在两侧的那廷尉卒又齐刷刷地喊起了威,这声音细厚绵长,如同蜂群般低鸣,极有压迫感,这大堂立刻肃静下来。
“钱彭祖,你是直诉樊千秋的告主,先由你来陈诉当日之事。”张汤点了钱彭祖的名字,按制当由他先来陈述。
樊千秋亦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他也很想听听此子有什么高论。
“家父钱万年,忠厚老实,为乡梓所称颂,被选为大昌里里正已有五年之久,兢兢业业,从不敢有懈怠……”
“樊千秋本是里中无赖,去年征收算赋时,醉酒殴打家父,家父宽宏大量,只作训诫,岂知其怀恨在心……”
“之后樊千秋混入万永社,靠钻营当上社尉,于乡里横征暴敛,又大肆掠夺,乡梓有怨,乡啬夫亦不可治。”
“十一月初三,家兄及乡梓一十七人到陵县贩席,卯正时分既到闾门处,家父身为里正,恰好来开门相迎。”
“岂知樊千秋带几十子弟埋伏于闾门之内,骤然发难趁乱劫杀,而后又谎称其为群盗,割众人首级邀功!”
“家父和被杀的一十七人,都是乡里忠厚黔首,樊千秋暴虐滥杀,乡梓都敢怒不敢言,请使君为我伸冤!”
钱彭祖越说越激动和悲愤,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已经泣不成声了,撕扯着嗓子叫嚷道,其情状甚为悲烈。
但是,这堂中众官吏似乎不为所动,一个个仍冷漠如初,似乎没有听到此事一般,张汤更是沉着脸,看不出喜怒。
想来,廷尉寺这大小官吏见过许多奇案冤案了,不会轻易被这痛哭流涕的场面所迷惑。
樊千秋看到此景松了口气,看来大汉法官们的职业素养不错,与秦吏一脉相承。
而且,樊千秋听着钱彭祖哭诉,发现一件事情:此子其实并不知道那一日所发生之事的具体细节,所说的这番话当中,有许多臆测的成分。
看来,田蚡和田胜也不知当日之事的细节,他们以此挑事也只是在“赌”樊千秋会留下马脚。
如此一来,关口就全在张汤的身上了。
这张汤能秉公执法,樊千秋就能轻松解困;张汤若是倒打一耙,樊千秋想脱困恐怕就难办了。
“樊千秋,你方才可听清钱彭祖所说之事了?”张汤看向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