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侯窦婴已经年逾六旬了,可身形依旧健壮挺拔,竟然不输壮年时候的材官骑士。
但是,时间亦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那满头的华发如同秋草一般稀疏,必须要混着黄色的丝线才能勉强束发,发皱的头皮清晰可见。
为此,朝堂上的那些与之为敌的朝臣,常常在背地里骂他是“老秃翁”。
当然,这些背地里大骂窦婴的人,面对面之时,却仍旧会对他敬重有加,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色。
政敌会对窦婴有这种“又怕又恨,又敬又憎”的复杂态度,是因为他在大汉的实在地位太高了。
首先,窦婴的资历老,是货真价实的三朝元老。
孝文皇帝在位之时,窦婴就担任了吴国国相,品秩为中两千石,与九卿的品秩相同。
如今活跃在朝堂上的九卿,那个时候恐怕都还没有出仕为官,说不定路都还走不稳。
其次,窦婴的功劳大,平定了要命的七国之乱。
孝景皇帝在位时,七国之乱爆发,战乱席卷关东诸郡国,周亚夫擢为太尉,窦婴擢为大将军,共同平叛。
十余年前,条侯周亚夫因其子私藏甲盾500具下诏狱,绝食自杀;自那之后,窦婴就成了功劳最大之人。
旁的不说,单论这安定宗庙的功劳,大汉朝堂无人能出窦婴之右。
就连栾布这个高祖时的将军都当过窦婴名义上的部下,其他人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次,窦婴的后台硬,是如今最老资格的外戚。
大汉肇建至今,外戚就是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窦氏是外戚,王氏田氏是外戚,卫氏也是外戚,若从亲情伦理来论,窦氏可是外戚中的长辈。
窦太皇太后已在霸陵的土堆下逐渐化成一堆冢中枯骨了,但其威势不倒,仍是窦氏的大靠山。
大汉口头上以孝治天下,窦太皇太后才走了几年,若无过硬的理由,何人敢对窦氏不尊不敬?
挟威而骄,无法无天,也是一种权利。
最后,窦婴的实力强,依附豢养的故旧门客甚多。
窦婴在朝堂上行走了几十年,拔擢过数不清的官员,形成一张庞大的权力关系网,非常骇人。
虽然他赋闲多年,以致许多故旧离去,转投到了丞相田蚡门下,可依附于他的官员仍然很多。
除此之外,窦婴乐于养客,身边的奇人异士不少,亦能为其助力。
正是以上种种原因,让窦婴成了不倒架的骆驼,仍旧庞大得吓人。
……
窦婴从车上下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南皮侯窦良面前。
窦良虽然与窦婴同辈,但是窦婴比窦良要年长十几岁,看面相更像是两代人。
看着窦婴走到自己的面前,窦良整個人立刻站直了些,犹如犯错稚童般紧张。
“大兄,那义纵……”窦良急忙开口想说,但是却窦婴抬手给拦住了。
“此间人多,到书室去谈。”
“诺!”窦良连忙回答道。
片刻过后,兄弟二人就来到了后院深处窦良的书室中。
书室中的坐榻、帷幕、方案和油灯都非常考究,不管款型,还是材质,都非常人可用。
像门边的那面鎏金铜镜,就是蜀郡西工仿造宫中所用之物制造出来的,一面就要万钱。
除此之外,书橱上的竹简帛书有数百卷,全部置办下来所费不菲。
但是,这书室太干净了,一尘不染,无半点杂乱,亦无老墨之臭。
看来这书室只是一个摆设,恐怕已许久没有人来此处读经看书了。
窦婴背手站在书室的门外,迟迟没有脱履走进去。
他想起几十年前自己年轻时,就常来此处向叔公窦少君请教治国理政之事。
那时,这书室里总是充斥一股无法飘散的墨臭,转瞬就可以让人沉静下来。
他哪里想得到,只是短短两代人,此间便成了摆设。
这窦良父子不只是胸中无墨,更常常横行鱼肉乡里。
简直是给姑母丢人,更窦氏一门招灾祸啊。
“大兄……请上座……”一旁的窦良看出窦婴的不满,躬身作讨好样道。
“从小就让你多读经,也让你教林儿多读经,可你就是不听,若多读些经书,知晓忠恕之道,何至于此。”
“大兄,我已知错了,可事到如今……”窦良竟哭丧着脸,卖起惨来了。
“罢了罢了,说什么都迟了。”窦婴摆摆手,脱履走进堂中,在上首位落座,窦良连忙跪在其身侧榻上。
此时,凌冽的晚风不停地涌入书室,不只吹得灯火摇曳,也卷走为数不多的热气,让这书室更像是坟墓。
在这逼人的寒意和迫人的压抑之中,窦良立刻将今日在长安县寺的遭遇说了出来。
至于前情,窦良前往长安县寺之前,就已经到窦婴府上向其上告了,未曾有隐瞒。
“义纵是县官这几年重用的酷吏,轻易不可能被关说下来,让你去压他,也只是一试罢了。”窦婴说道。
“那、那林儿就如此白死了吗?天丧予,天丧予!”窦良竟半真半假捶胸顿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