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一个触碰象王八面碑的人,柳宜慎对这尊奇物的变化看在眼中。
半透明的石碑之内,游动的光丝已从最开始的几百道,如今已成千上万,不可计量,透出纯净的明光,不分昼夜地照彻大殿的空气,步入此间仿佛身处琉璃世界。
近几周以来,石碑内的光丝开始有序地流转,时常汇聚成一个星核,如真正的心脏般涨缩跳动。似乎某种变化正在孕育当中。
虽然不懂究竟,但柳宜慎猜测这是那位的修行成果,他很高兴自己能出一份力。
象王镇的繁荣兴旺也在他的见证之中。当初流落荒野的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几個月后,曾让自己濒临饿死的荒地,而今也有了美食一条街。
有些存在仅仅是矗立在那里,都会改变世界的样貌,正如天体的运动带来潮汐。
当初六个人都在石像前上过香,如今只剩他还维系着这份工作,日日不忘。还会用一把小毛刷轻轻掸去石像肩头的落灰。将二楼的小神龛洒扫完毕,他才会开始一天正式的工作。
象尊教派目前差不多是名存实亡,太岳卓他们一走,底下的雇员也散了。他一个人要负责安排善款的使用,接待访客,和官方接洽,处理神殿引起的各类民事纠纷等等。
这些繁琐的事务把他压得喘不上气,但总得有人做。好在有天方国官方的援助,柳宜慎就这么手忙脚乱地适应了新工作。
午夜,大殿里寂静无声,前来求符的契师们已经回到小镇休息,兽群也在傍晚时分回到荒野。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又要热闹起来了,有些努力的契师会在凌晨时分开启一日的修行。
结束一天工作,柳宜慎拖着无力的双腿与空乏的肚皮,穿过几千只空荡荡的蒲团,缓步走到神台前,跪坐下来平复心绪,等到心灵和殿宇一样宁静,这才抬手轻触八面碑。
念力渗入,朝着光丝迎去,所有的光丝都紧紧地聚集成核,没有散逸游走,他的念力需要不断深入,直至触碰光核。
嗡——
柳宜慎眼前骤然大亮,光芒散去后,缓缓浮现出熟悉的场景,高耸入云的山峰。
但不知为何他感觉有些奇妙,这幻境似乎比往常更真实。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座山峰,只有一道遥远的轮廓,具体细节都笼罩在迷离的烟岚中看不分明。
但现在,那山峰的绝壁危崖,耸峙的巉岩,一条直通峰顶的崎岖山径,以及道旁千百座石像,都宛然在目,清晰可辨。它离得这么近,简直像是迈步就能踩到实处。
柳宜慎疑惑地睁开眼睛,却悚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脱离了现实,站在了山脚。
环顾四面八方,头顶是一片黑蒙蒙的苍穹,没有星月。脚下是山基缓坡,四周没有地平线,而是空茫茫的虚无黑暗。
眼前的苍灰高山被一重重光丝交织成的美丽云雾笼罩,仿佛神仙居住的灵地。
“呼哧、呼哧!”他吓得手脚发抖,一颗心直往肚子里坠去,“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山壁上反弹,化作漠漠回音。
“有人吗——”
柳宜慎不知该如何退出幻境,以往只需收束念力即可,但现在,他却感觉自己的整个心智都身处此间,无路可退。
噗通噗通。
他壮起胆子迈步前进,来到登山的小径前,一尊无面石像挡住去路,柳宜慎小心翼翼地绕过石像,继续拾阶而上。每走过一段路,便有一尊石像拦阻,索性它们都还未完工的样子,身体的细节已经雕琢好,但脸庞却还光滑没有五官。
山极高,道极长,石像也极多。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一天?两天?或许更久,这幻境里似乎没有时间流逝。
柳宜慎疲惫地几欲昏倒,但曾身处绝境的信念支撑他继续攀登。
光丝织就的云海汇聚在半山腰,如一个倒置的漩涡似的,一边旋转,一边朝山尖汇聚。
柳宜慎身处发光的云雾之中看不清路,低下头努力分辨台阶,腰背深深地弓下来,几乎趴在山径上,仿佛一头四肢行走的岩羊。
“叮!叮!叮!”
山顶远远的传来锤子敲打铁凿的金属颤鸣。
离得越近,这声音越洪亮,到后来几乎像是雷鸣。
柳宜慎来到台阶的末端,他睁开被光芒晃得几乎迷茫的双眼,努力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漫天云海汇聚,光芒深处,一个赤膊赤脚的长发男子盘坐在地,一手持锤,一手持凿,一下、一下地敲击面前的假山。
他看到那座假山的模样,山上的绝壁危崖,崎岖山径,还有道旁的石像,分明和他脚下的高山浑然如一。
云气光丝汇聚在那人手中的锤头,随着每一次有力的敲打,光芒注入凿子,化作某种坚硬的骨架,深深嵌入假山,使其变得越来越清晰、真实。
似乎注意到有人造访,赤膊男子停下了手头工作,转过身来面朝柳宜慎。
络腮胡,明亮的双眼,熟悉的面容。
不是别人,正是象王林庭。
柳宜慎忽然忘却了身躯的所有痛楚,像个犯错被抓住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站在原地不安地搓手,喊了一声:“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