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志在天下的沛公,成了阶下囚。
牢房外,萧何踌蹰不安。
萧何内心既犹豫又羞愧,不知该用各种姿态面对沛公。
他们曾是一同起义患难与共的挚友,如今他是陛下的左相,沛公是等待惩处的阶下囚。
且,大战期间,是他助陛下稳固后方,源源不断的提供粮草辎重物资。
沛公大败,有他的缘由。
本质上,在沛公面前,他是叛徒。
萧何再一次叹了口气,徘徊片刻,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天牢之中阴暗潮湿,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沛公。”
刘邦坐在茅草上,抬眸看向了光鲜亮丽的萧何。
项羽的左丞相,他曾最信任的谋士。
刘邦勾唇,苦笑一声,摆摆手“还是唤我刘季吧。”
对萧何,刘邦生不起憎恨和厌恶。
在他微末潦倒时,萧何数次有恩于他。
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
若非萧何,他也没那么顺利的被推举为沛县起义军的首领。
再者说,萧何另投他主,亦有他之过。
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他反而在绝望之后静下心来思索这些年的所言所行。
他飘了!
萧何垂头拱手“一日为沛公,便终生为沛公。”
“萧何,有愧。”
有愧?
刘邦皱了皱眉,这话,陈平也说过。
只是,若深究,他又何尝坦荡磊落,问心无愧。
“项羽可想好如何处置我的家人了?”
刘邦的声音中,有萧索,有认命。
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经此打击,他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自知无前路,素来自私的他心中罕见的涌现出些许对家人的温情。
“夫人归降有功,陛下允诺从轻处理。”
刘邦靠在硬邦邦的墙上“那便好。”
好歹是有血脉留存于世的。
刘邦微阖着眼睛,想起了他年轻时在父亲面前的轻挑自大不服气。
又想去了亲眼目睹始皇帝车架心中不由自主升起的艳羡,大丈夫当如是也!
“沛公,我会竭尽全力恳求陛下看在您往日功劳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您与田荣陈馀不同,您有仁义之名,又在灭秦之战中有大功。”
萧何看着神情凄惶的刘邦,如再寻常不过的老人。
刘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大丈夫当如是!”
“这一生,我怯弱自私,懒散贪婪,多疑虚伪,本以为能屈能伸圆滑世故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我失败了。”
“不必为我求情,临了,我也想做一次大丈夫。”
“敢做敢当,无畏无惧。”
“萧何,我是真的想过用那十数万兵士的血肉性命为我铺就一条逃生之路的。”
“我纠结过,挣扎过,但还是恐惧自私侥幸占据了上风。”
“一生卑劣,但我愿死的坦荡。”
“大丈夫都如是啊!”
刘邦再一次重复了一声,眼眶中滑落出浑浊的泪水。
是怀念,是遗憾,是后悔,但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萧何鼻子一酸,心中沉重。
他也知道,这是沛公最正确的选择。
沛公死,才能为妻子儿女换一个相对无忧得生活。
“沛公,您也是大丈夫。”
刘邦身侧的牢房,也传出一道声音“沛公,愿同去。”
刘邦拜托萧何给项羽递血书,愿以死谢罪。
荪歌看着刘邦的血书,心绪复杂。
没有求饶吗?
这可是汉高祖刘邦啊。
被后世的一代伟人,评为高明的政治家。
权衡利弊的政治家,到最后竟恳求项羽,用一死换妻儿周全。
“师父,沛公必须死。”
项羽一字一顿。
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无法再意气用事。
“我懂。”
荪歌微微颔首。
是啊,必须得死。
她只是有些唏嘘,但并没有打算妇人之仁。
再说了,历史上的项羽死的更惨。
乌江自刎后,汉兵互相抢杀,抢到尸体部分者皆被刘邦封侯。
项羽死后,刘邦又以鲁公之礼葬项羽于谷城,深知还真假难辨的哀悼哭泣。
“那便允他自尽吧。”
项羽将刘邦的血书扔在了火盆之中。
年轻的面庞,越发坚毅。
英雄气概,能收拾山河,却无法用英雄气概治理这个偌大的国家。
他的万丈豪情,将会在天下大安后深藏在谷子里,将这个被他亲手打下的天下背负在肩上。
他会循着始皇帝的脚印,继续探索下去。
“师父,韩王成也递了奏疏,请辞韩王之位,并愿将封地上交。”
赵地,齐地,楚地,皆无王,行郡县后,剩下的诸王夜不能寐,思虑之后,便上表请辞。
“准。”
“封侯,迁居咸阳。”荪歌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