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算哪门子学习?
“范老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项梁斟酌着用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项氏一族虽衰败,不复往昔,但尚未落魄至此。”
荪歌蹙眉“我知道啊。”
“那么大的院子,穷人也住不起啊。”
荪歌表示,她绝对没有一丝艳羡。
说实话,从未见过有人逃亡还能如此滋润的。
管中窥豹,始皇帝对这个统一大帝国的掌管,颇有些力不从心。
“没事儿,我不嫌弃少。”
“只要是项羽孝敬的,我都喜欢。”
有真本事的都多多少少有些傲气,而出身低微又有真本事的,则除却傲气之外,还有深藏的自卑,最是在意旁人是否礼遇。
敏感的自尊,很容易成为一簇火苗。
既然项羽察言观色的水平一般般,那就切身的去体会下底层的生活,将那种下意识的盛气凌人骨子里的傲慢继续消化。
内敛自谦做事有寸言行有尺。
项羽撇撇嘴,小声嘟囔“师父只喜欢咸阳宫。”
“是喜欢。”
“但你现在不是搞不来?”
荪歌没有否认,挑了挑眉毛,颇为遗憾。
“项家主,老朽的用意,日后可见分晓。”
荪歌将目光移向了项梁,解释道。
项梁豁达爽朗一笑“我并非置喙老先生对项羽的教导,只是心下好奇。”
不远处,一辆低调但处处精巧的马车停下,马车内的人支出半个身子对着项梁摆手。
一看,便又是吴县的豪强。
不得不说,项梁在吴县是真的吃的开。
放得下身段,又不会让人觉得低三下四。
不卑不亢,处事游刃有余。
这是项羽所缺失的。
项梁笑着向马车走去,不一会儿,马车粼粼。
“对我布置的任务,你有意见吗?”
“没有。”
“很好。”
这就是荪歌的自问自答时间。
在一旁的项羽,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项羽:师父开心就好。
冷漠脸!
“既然你已经欢喜雀跃心甘情愿的接受了,那为师还有几点要嘱咐。”
“在你摆摊时,你就只是为生计奔波的小商贩,不是项氏子弟,更没有万夫莫敌之勇。”
“你不可出言讥讽,不可暴躁动粗。”
“顾客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没有傲慢的资格。”
“你要想想那些忧心于衣食温饱的小商贩是如何做的。”
越听,项羽的脸越黑。
哪怕是随着叔父逃亡在外,他骨子里都有贵族的矜傲和高贵。
甚至觉得吴县那些所谓的贤士大夫能爷爷叔父相交,是那些人的运气。
好歹,叔父打交道的都是些体面人。
而他如今竟然要卑躬屈膝陪着笑脸与那些底层的百姓,甚至是地痞流氓打交道了吗?
“师父,君临天下也不必如此的自降身价自甘堕落吧?”
项羽不理解,便也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十岁前,他是楚国贵族。
十岁后,国破家亡,但他也在家中长辈的教导下时刻谨记着项氏一族的荣耀。
贵族,怎能主动入泥潭。
荪歌挑挑眉,冷淡的笑了笑“自降身价?”
“你来说说,你是什么身价?”
“始皇帝建立统一的大帝国,实行郡县制,权力收归中央,所谓的贵族就不复存在了。”
项羽脸涨的通红,怒瞪着荪歌,可偏偏喉咙就好似被湿棉花堵住了一般,半晌才颓然道“逃犯。”
他现在是逃犯。
荪歌并没有安抚项羽,而是继续声音冷冽道“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垂髫小儿都懂,你不懂吗?”
“难不成你要揣着那份已经被踩在脚下的尊贵,自以为是一生吗?”
“那始皇帝也不曾这般屈辱啊。”项羽不服气的叫嚣着。
荪歌的眸光暗了暗,叹了口气“不曾吗?”
“秦庄襄王质于赵,始皇帝生于赵,从出生开始就摆脱不了在赵国为质的命运。你当真不知质子处境吗?”
“秦庄襄王随同吕不韦逃回秦国,剩下孤儿寡母缺衣少食四处逃亡东躲xz,你以为他受的屈辱少吗?”
那段时光,她不曾与始皇帝一同经历。
但却与始皇帝坐在章台宫的石阶上,映着落日余晖,听始皇帝云淡风轻的讲述过。
那些寄人篱下,那些卑躬屈膝,那些苟且偷生,在始皇帝淡淡的语气中就好似真的如风一般不值一提。
但,怎么可能呢。
近十年啊。
他在赵国为质,近十年。
项羽沉默了,小脸依旧涨红,但眸底的抗拒却是一点点减弱。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所以,你为何不行?”
项羽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再一次迎上了荪歌的眼眸“我可以。”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