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对。
确切地说,应该是就算有人知晓,也无人关注。
这世唯一与张氏血脉相连,真心实意之人,早已葬身在滔天火海之中。
至于那被张氏格外信重的老嬷嬷貌似裹挟着张家仅剩的钱财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半年时间。
李清照常望着隔壁空无一人的院落失神,似乎那些殷切的话语犹在昨日。
光阴飞纵,岁月流逝。
不知不觉间,李清照从半大的姑娘,到了豆蔻年华。
当年张家的惨剧已被绝大多数的人忘记的干干净净,雁过尚且留声,但张小娘子的不甘与反抗,被人刻意磨灭。
而当年的搞笑男李迒,也从懵懂无知到入私塾识文断字,成了明是非黑白的少年郎。
但李迒深觉,他的脑中犹如一团浆糊。
私塾德高望重老夫子的某些言传身教与他自小所受的耳濡目染有些许出入。
夫子言,自西汉董仲舒崇“贵阳而贱阴”之说,明言三纲五常,规范伦理。后有东汉班昭作女戒论三从四德,扬夫权,贬妇人。
所以,自古女子卑且弱,应恪守本分,依附男子,相夫教子。
家境尚可,不愁衣食者,便应深居闺阁,切忌抛头露面。
家徒四壁,囊中羞涩者,小贩营生,亦是贱籍,为读书人所不齿。
但他自小所受的熏陶却非此。
无论母亲,亦或者是长姐,都鲜活热烈,洒脱自在。
时常有风言风语,却无法伤及她们半分。
就连在汴京城中为官的父亲知晓,也未曾加以斥责,反而来信盛赞长姐有当世奇女子的风范。
阿娘在内可以游刃有余的操持庶务,偌大的府邸井井有条,赏罚分明,无论是小厮仆妇,亦或者是看家护院,都对阿娘敬重有加。
在外,阿娘扩展铺面,慧眼识珠提拔掌柜,大刀阔斧又有条不紊的改变铺子经营,短短几年时间,营收翻了数倍。
春意正浓,阿娘会携长姐踏春游湖,赏花饮酒。
北风凛冽,阿娘也会放任他和长姐嬉戏玩闹,甚至让他们体验寒冬腊月做商贩的艰辛。
就这样,阿娘成了明水城中毁誉参半的贵妇人,阿姐则是同辈间最恣意最明亮最耀眼的女子。
这一点,他丝毫没有夸大其词。
无论是春日里的灼灼桃花,夏日里的炎炎烈日,秋日里的层林尽染,冬日里的烈烈红梅,自都无法让长姐黯然失色。
这样的阿娘,这样的长姐,哪是一句相夫教子能抹杀的。
所见所闻,与所学产生了分歧。
李迒看着在竹林掩映的亭台中煞有其事研究打马博弈的长姐,再一次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他的长姐还是一位从无败绩的博弈高手呢。
孰对孰错,他心中的那杆秤其实早就偏斜了。
“小小年纪,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煞风景。”
李清照自竹林中起身,头绾双髻,身着绯色对襟长衫,手中还握着一本市井间流传甚广的博弈读物,行走间,灵动飘逸。
走近,李清照卷书,拍了拍李迒的头,出声“又遇疑难了?”
李迒凝眸,蓦地一笑,坚定的摇了摇头。
世间颜色何止千万,为何又偏偏要求女子便要千篇一律亘古不变。
李清照挑挑眉,噤了声。
年少的弟弟,有了小秘密!
不行,她得跟阿娘八卦下,阿娘的消息向来比她灵通。
见李清照眼神转动,满满的不怀好意,李迒忙打断道“姐,阿娘布置的每日任务,你可完成了?”
这每日任务,可能是阿娘对长姐最坚持不懈严格执行的要求了。
数年,不曾有一日废缀。
是长姐恣意洒脱,不羁明媚的时光里最浓艳深刻的墨色。
李清照脸黑,有些气闷。
再绮丽梦幻,再璧坐玑驰,再流传千古的诗词大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日背诵,讲述大意,都会厌倦。
而她的每日任务,还不止一篇!
卫风氓
孔雀东南飞
长恨歌
琵琶行
木兰辞
一篇比一篇如雷贯耳,一篇比一篇长!
据阿娘说,这是呕心沥血才精挑细选出的金科玉律。
阿娘话都这般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了。
“那今日就迒儿听我背诵讲述吧。”李清照伸手揪住了想溜走的李迒。
阿娘说,分享使人愉快!
嗯,她把她的悲伤分享给迒儿。
李迒面露苦色,早知如此,他便不逞口舌之快了。
他不知长姐背烦没,反正他是听烦了。
在还不认字的时候,耳朵边不断冒出的就是这些。
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是歧视!
他才不会如此。
李迒叹着气,任由李清照揪着他的衣襟,朝亭台走去。
同样的词作,李迒和李清照的感悟大相径庭。
李迒想的是,他绝不能做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