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春景诱人,妾抄书乏了,便想出来走走。”孟绪不紧不慢回柔妃的话。
她虽未直言是被柔妃以抄书的名义扣在了仙都殿,可在座三人谁心里又不清楚。
柔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话说的,竟像是仙都殿堂堂一宫主殿,是她孟绪想走就随时能走似的,分明挑衅!
“到朕身边来。”
萧无谏没让孟绪行太久的礼。
仿佛也丝毫不在意她在面对他与柔妃时,不加遮饰地分用两番说辞。
此时的萧无谏神情温淡,好似只是个单纯的赏春逸客,少了几分在太极殿中那般的审视探究,也少了几分凌厉。
只是在单纯地在邀一位乘春而来的妃子同坐。
他身边,尚有一席之地,虚位以待。
孟绪还没进宫时,其实也曾听过一种说法,说新帝是位有君子风度的人。不同于朝政上的雷霆手段,于后宫妃妾,他实则温柔,并不苛待。
那时候她就在想,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常要在女人身上发泄怒火,找求自尊。
而一个合格的帝王,自是不必的。
既是雷霆万钧,不必常响,已然足够威慑。
孟绪在帝王的另一侧坐下。面前不远处,一套俨白的细瓷杯具摆在圆形石桌上,光素无纹。其中两只小杯已被取用,茶盘里还余下四只。
炉中则已经熄了火,茶汤贮存在一只短嘴的紫砂茶壶里。
未曾揭盖,就有清烟疏香自那窄小的壶口中泄露出来,孟绪猜:“是雨前龙井?”
“孟卿懂茶?”萧无谏转目看她。
甚至都不必观色尝味,便能一语道破,这不仅仅是懂茶,该是茶中大家了。
一向不耻于自夸的孟绪却在这时自谦起来:“不算很懂,至少要饮过才能确认。”
笑着又道:“不过,向来白盏最适绿茶,如今又是谷雨刚过,若要饮今岁的新茶,再没有比雨前龙井更恰逢其时的了。”
她虽不算懂茶,却很懂如何去揣度一位帝王的高情雅趣。
说完,她从茶盘里拿了一只新的小杯,将它正放在石案上,眼睛晶亮:“妾猜对了吗?”
萧无谏吟味道:“恰逢其时,”
他看懂了她的动作,很给面子地提壶为她倾注了一杯。
这是准她自己亲试对错的意思,不过亦不消再试了,这本就是对她猜中的嘉奖。
柔妃见帝王不独肯为自己斟茶,也将这份殊荣分给了别人,有些气郁。
却听萧无谏继续说道:“卿卿再早些来,茶新煮好的时候,才算恰逢其时。”
帝王的话,即便是无心之言,也总要教人多思多想。
柔妃本就心中有鬼,一直不曾插话,被挡隔在二人之外,此刻不知他是在点孟绪还是再点自己,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柔声道:“说来都怨妾不好,妾新得了一本孤本,喜爱非常,料想孟妹妹也定喜欢,便想邀她赏鉴赏鉴,却不知陛下与妹妹有约,倒教她一时被绊住了脚。”
柔妃想起,孟绪来时并未受到阻拦,甚至隋安连上前询问都未曾,只在帝王的一个眼神后,就让人放行了。
这不是预先告了状又是什么,孟绪这样巧言如簧,还不知背地里怎么抹黑的她!
她现在只能婉言为自己开脱一二。
至少不能让陛下觉得她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妒妇。
孟绪看她这般收起尖牙利爪的小意情状,倒有几分新奇,不吝当一回捧哏:“顾甫之以一生著此旅志,将所到之处的奇山异水描摹入微,使人如临其境。可惜也正因为此书太过奇丽,未曾面世便被左相凌寅一家私藏。妾确实喜爱,却一直不得而见。想来也只有大儒之家,才能搜罗到这等珍本。”
这是在帮柔妃坐实她的言辞,替她圆融周全。
可柔妃仍怎么听怎么不是味,不欲拿正眼瞧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别开脸:“这不算什么,天下书文优佳者甚多,妹妹何必少见多怪呢?不过既然喜爱,想是已抄完一份了?”
口口声声喜爱,可不也没抄完就急急奔着圣驾来了!
她就是见不得她这么虚伪的嘴脸。
什么爱茶爱书,都不过是些想在陛下面前装装门面,不过是争宠的手段。
若说粗浅的茶艺,自己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不愿班门弄斧罢了,倒让孟氏钻了空子显弄。
孟绪却像未接收到她的话外之意,坦然答:“二十四卷八十万字,妾纵生了三头六臂,这短短小半日,恐也抄不完。”
闻言,萧无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确有些难。”
他摩转玉扳指的手稍一慢,侧目浅睨,“爱妃投人所好,何错之有?”
柔妃这才踏实安定了一些,往人身际靠靠:“陛下,妾跳了半天舞,恐怕衣鬓都凌乱了,妾先回去更衣……然后,就乖乖在仙都殿等着陛下晚上来,好不好?”
可萧无谏仿佛自那一笑之后,就又神态温淡了,喜怒莫判地道:“去吧。”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话已说出去了,柔妃也没那个胆子对着帝王软磨硬泡,唯有款款告退。临走前不舍地低着眉回盼道:“陛下,妾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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