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取来几只茶杯放在寿礼面前,指着有茶水的那只说:
“比方这是咱们三河农业,老爷往里装了不少水,可它也有会满的时候呀?照老办法行租佃您能往里装多少?
李家号称‘皖西第一户’,那又怎么样?二十万亩而已,再多他还能管得过来?但是您用公司的办法就不同了。”
她指着茶杯:“您可以有大河农业、两河农业、三河农业、四河农业……。”
寿礼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明白了!
所有这些公司陈家都有股份的话,我们可以不仅仅在三河原,而且在六安、舒城、寿县、淮南、安庆、九江,到处都可以搞屯垦。我在或不在当地其实是无所谓的。”
他忽然眯起眼睛:“陈家在哪里,土地才能在哪里,这就是封建!但是如今变了,资本在哪里,土地就可以在哪里,家就可以在哪里。”
他微微点头:“如此一来,天下为家,剥削减轻了,农民干活更卖力,陈家利益有保障,甚至收入可能会远胜于现在!”
他眉头舒展,笑着看向荷香:“小东西,你可是帮老爷解决了心上的疙瘩呀,我该怎么谢你呢?”
荷香跳起来扭身便逃,被寿礼赶上捉住,打横抱了丢上床去。很快笑声停止了,屋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外间屋的灯光照着书桌,微风吹过,雨点无声飘落,温柔地将院里的青砖浸润湿透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新,令人心情大好。用过早点后寿礼送黄晖出门,临上车前避开众人,寿礼轻声问:
“黄先生,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昨日一席话,让陈某顿开茅塞。不过鄙人还有个疑问希望请教。
南京对洋人是极尊重的,对企业主、商人和银行家也都非常客气,但……据您看来,其对地主是个什么态度呢?”
黄晖略略思索,说:“一个字:养。”
“这……如何做解?”
“您看圈里的肥猪没?”
寿礼倒吸口气:“不会吧?地主们都说政府还是蛮向着他们说话的,轻易也不会去触碰地主的利益,怎会是个‘养’字?”
“他可不傻,”黄晖微笑:“虽然我们是敌人。
英美帝国主义要继续把中国当作殖民地,从他身上不断获取资源和劳动力。
一个分裂、割据、动荡的中国不符合他们的需要,所以他们反对日本的做法,希望扶持强力的代理人统一政权。
他迎合了英美的需要,也就获得了他们的支持。
他的路数是依靠帝国主义提供的资本雇佣强力武装获得政权,依靠你说的企业家、买办阶层和银行家搭建统治所需的金融秩序。
等政权到手,这天下的百姓和这国土上的一切都是他可以拿来与列强交易的商品。
陈先生,你说所有的买卖,有了人、钱和东西,还有做不成的道理吗?
但是这里面有个阻碍,就是地主!”
“地主没招谁、没惹谁,怎会妨碍他的事呢?”
“地主垄断着土地,把佃户拘束在土地上劳作,这和企业主、买办们发生冲突。南京政权靠谁养?军队靠谁养?难道地主会为他们掏钱不成?
所以在这两者之间,南京一定选择和资本、企业家、买办站在一起!不错,他现在是需要地主帮他维护安定局面,那是他还没腾出手来呢。
况且地主里的恶霸、帮会头子、与土匪勾结者还会不断制造麻烦,甚至激出民变不利统治,他总有一天会腾出手来治理,把这些对他不利的疙瘩全部铲除!”
“政府发过打击土豪劣绅的法令,这难道是个开始?”
“那倒不见得,”黄晖摇头:“他这个法令是杀鸡儆猴用的,还没到根本清算的时候。不过你从他的残酷无情中可以体会,南京对地主究竟在意不在意。”
黄晖走了,带着寿礼给他的礼物——一本手抄的《日军火力及战术分析》,那是季同临走前留下的稿子,寿礼找来顾兴安,让他悄悄手抄的。
随后寿礼开始酝酿如何与弟弟们商议土地转让和家族转向企业投资与经营的事。
逐渐放弃地主身份,转向大工商业,这个变化即便是下了决心,也不可能立即完成。
而且要留足供养陈家人的份额,留多少、怎么留,这些他都要好好推敲,和全家所有成员进行沟通。
在李欢的保护下黄晖顺利到达新陈家集,和接到消息到这里来迎接的陶大毛交接之后便高高兴兴回去做他的新郎官了。
陶大毛带队上山,一路都很少说话,在半山腰休息的时候他给黄晖递水,才问了句:“你是从那边来的?”
“嗯。”黄晖心想派来迎接的人应该是挑选过的,所以便点头承认。
这下子陶大毛可高兴了,坐在他对面压低声音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听说咱们要下山了?”
“哟,这事你们都听说了?”黄晖有点不满,心想这保密怎么做的?
“咳,我们在山上憋得要死,老是传说要下山、就快了,可总也不见上级派人来,没想到终于等到你。同志你给说说,哪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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