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礼听了不作声,因为知道纹香为的什么派他来找自己。他转身背了手往家走,三牛急忙在后面跟上。
一路陈老爷也没说什么话,三牛了解了他的脾气,默默地跟着。
陈老爷心里知道纹香要告诉他的结果,却不愿在仆人们面前露出匆忙、不安的样子来,尽量克制着,脚下保持与平常无异的步子。
进门卸了外边的大褂,这才不慌不忙地转向纹香,接过她递过来的湿手巾擦脸,一面问她:“怎么样?”
“唐牛回来有一会儿了,我让李三牛找您,却遍地也找不见。”纹香有些埋怨地说。
“我在各处转转。”陈寿礼歉意地拍拍她的肩:“让你着急啦。不过后来怎么样?”
“唐牛跟着五爷一直到舒城,后来,街上三转两转就不见人影了,他只好回来。”
“嗯。”陈老爷伸手抚了抚头发,心里纳闷,却想不出来老五跑到舒城去做什么。他摇摇头叹口气,丢下句:
“只要平安就好,我就是担心他出事。”说完走进书房坐在藤椅里,舒服地向后靠着。“哎!走这一大圈还真有些乏了,让我歇会儿吧。”说完闭上眼睛好像要养神的样子。
纹香怕秋凉,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件衣服轻轻地盖在他肚子上,然后把茶杯挪到离椅子不远的地方,自己转身轻轻地出去了。
寿礼并没有睡着,他脑子里正回想叔仁前天夜里回来时的情景。
他是带着马托尼和威廉一起回来的,乘坐新购的小火轮从寿县溯流而上到凤凰坡只花了两个时辰,让他第一次亲身尝到了西洋技术的威力。
还没到西陈家集,他就已经在心里为两位洋人选好了新住所—益乐堂,结果这个安排果然让他们十分感动,这样的动力使西陈家集的各项建设开展非常迅速。
但立即有人出来反对了,认为让洋鬼子进来是轻率的,他们的动机令人怀疑。为此他请三太公出面聚集了左近的乡绅,向大家说明自己的观点,指出:
“当年的曾帅也曾使用洋人和长毛作战,这说明洋人只要使用得当,他们是完全可以为中国的百姓造福的。”
很快,设立农学院分校的批文拿到了,反对的声音也逐渐低下去。
直到受雇的民工领到薪水,寿礼设立河运公司并公布了客、货运输价格,让大家都了解到这其中包含的利益后,反对者们自然消失了。
有一天,陈担子送来一封叔仁的信,里面含混地说自己遇到了麻烦,需要离家躲避一时,将在明晚夜里回来探望,请留好后门等等。
陈寿礼既吃惊又莫名其妙,问了半天陈担子却是一问三不知。只好耐着性子和纹香挨到次日半夜,悄悄去后门上接了,果然叔仁揣着两手等在那里。
大家避开耳目回到上房,陈寿礼让纹香守在楼梯边,唐牛留在院子里,兄弟两个在楼上低声交谈。
“怎么回事?”寿礼急急地问:“你这是得罪人了,还是欠下债了?”
叔仁“哧”地一笑:“哥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这样的么?”
“那、那为什么?……”寿礼迷惑不解。
叔仁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哥,我放在你这里的那几本书看过了么?觉得怎么样?”
陈寿礼恍然大悟,“啊,那些书么,都看过的。有些地方尚不敢苟同。
比如一言以蔽之地讲地主都是靠剥削生活,难道我把地交给没有田土的佃户不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么?这样刻薄地形容似乎太过了些。
不过,很多地方也讲得不错,尤其是对现今国家情势的分析很透彻。
军阀混战、政客贪婪,没人顾及民生的坎坷和天下的未来,周边列强乘虚而入乃是预料中的事情。不过,五弟,”他注意地看着叔仁的眼睛:
“要改变这些非你一人之力可为,也非一时可就的。社会积弊甚深,我们大家都知道,但你个人能为此做什么?个人又怎能与政府抗衡?
我知道山里有红军,可他们人数很少哇。你知道么,这次战争中央调动了许多精锐,几十万的兵力。
现在战争结束,这些兵正好用来剿共。这个时候你去加入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哥。”叔仁打断他,轻轻叹口气:“咳,我读了这么多书,岂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可总要有人来动手改变,总要有人做出牺牲,不然何为‘革命’呢?
看历朝历代,每次的革命都是烽火中凤凰涅磐再造国家,这次也一样!
我晓得你为我考虑、谋划许多,也期待许多,但是我觉得这样的道路才是我要去尝试的。危险与否、艰难与否,不参加怎么知道?”
寿礼看着弟弟闪亮的眼睛,心里被那颗年轻、热情的心所震动。他不由地想起当年自己差点离家出走的那个夜晚,大约此刻的叔仁也是同样的热烈和激动吧?
但如今的寿礼已经不再如过去那样容易激动了。他沉默片刻,知道弟弟已做出了决定自己很难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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