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常修依稀看着黑影中的嵩儿问道。
嵩儿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常修看着西北方的眠石斋问道,“前头便是邓娘娘的宫室了,难道你是她和七皇弟身边的人吗?”
嵩儿点点头,仍旧不敢说话,怕被邓婕妤宫中的人看到,他又要挨一顿打。
常修凑近了嵩儿,因为天色黑,又有屋檐挡着月色,常修险些贴在嵩儿的脸上,从怀间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了照,认出了嵩儿,说道,“你不是白日间跟在七皇弟身边的侍童吗?不在七皇弟身边侍奉,怎么会在这里?”
嵩儿也认出了常修,说道,“奴才因为没有看顾好主子,所以被娘娘责罚在此。”
“即便是责罚,跟在七皇弟身边的侍童有三个,为何没见到其他二人,只有你在此?”
“因为……”嵩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他们二人都有义父护佑,独我没有,进去回话的时候,他们二人都被义父带着躲了出去,只让我进去应承。”
“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再者说,今日本就是七皇弟失礼在先,哪里能怪在你的头上?”常修说道。
“主子哪里会有错,即便是主子有错,那也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侍候不周、未能护主,六殿下房里不是这样管教奴才的吗?”嵩儿说道。
“傅姆教育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要臣仆忠心,为上者也要宽厚有礼对待臣子才可,若是为上者不仁,便莫怪臣仆不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常修说道。
“奴才不识字,不懂得这些。”嵩儿说道。
常修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对嵩儿说道,“这里的味道甚是难闻。”
“里头便是净桶房了,气味自然是难闻的。”嵩儿说道,“殿下快走吧,仔细被这气味熏着,殿下明日还要赶赴宫宴,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
“你也起来吧,”常修站了起来说道,“既然邓娘娘嫌你伺候不周,不如我进去向她求求情,把你要了来,今后你便跟着我吧。”
常修将手对着嵩儿伸了过去,嵩儿连忙低头说道,“奴才不敢。”
“无妨,这有什么?”常修说着,主动去拉嵩儿的手,将嵩儿从地上拽了起来。
而嵩儿忍着脊梁和屁股上的痛,咬着牙从地上艰难站起来。
常修听到脚边有叮当声响,低头一看,才知道嵩儿的双脚都被铁链锁住了,脚踝的裤袜上殷红一片,常修还以为那殷红的裤袜是被铁链磨损所致,可是提起嵩儿的裤袜一看,常修才知道那血是被从腿上留下来的。
常修搂起嵩儿的裤子一看,才发现嵩儿细细的胫上布满了新伤与旧伤,掀起嵩儿的衣裳,从臀到腰,皮肉几乎被打烂了连在一处,常修瞬间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心寒。
“是谁打的?竟然打成这样,不细看竟然看不出这是人的皮肉,是哪个对你下了这样的黑手?”常修心疼地问。
“挨打习惯了,便不大疼了。”嵩儿疑惑地看着常修,那疑惑仿佛是在说,奇怪,难道他宫里不是这样教训下人的吗?
嵩儿又神情闪烁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眠石斋,常修这才知道,是邓婕妤下令打的。
“即便是有错,哪里能这般责打宫人?”常修轻轻将嵩儿的衣服覆上。
“再过些日子,奴才便不是宫人了,”嵩儿说道,“等回宫,奴才便会被遣到宫外去,当粗使的官奴,到时候还不知道来日怎样呢。”
嵩儿说着,肚子忍不住咕咕地叫了起来,常修说道,“你饿了吧。”
嵩儿先是一个劲地摇头,可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委屈地说道,“从午后挨了板子,被锁在这里,还不曾吃过一粒米。”
“你等着,我去寻些点心来。”常修说着,七拐八拐地走回自己宫里,从后厨寻了许多糕点、肉鲞、面果子、肉果子来,最初嵩儿还拘束,不敢吃,可是他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实在是被饿得难受,于是便顾不得吃相,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些吃,慢些吃。”常修说着,“你放心,明日我便会恳求母亲,把你要了过来,你原定是要出宫的,我与母亲如今住在洛园行宫,你不如便来洛园行宫跟着我吧,让我傅姆和双鲤教你读书写字,一定比现在强多了,好歹不会委屈了你。”
嵩儿听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不住地点头,手上的面果子和着咸咸的泪水一同吞咽下去,可是心里仍是甜的,这也是他十二年的人生第一次体悟到甜的滋味。
到了第二日,常修来求献嫔,献嫔也不好直接给邓婕妤要人,即便只是个小小的侍童,一旦献嫔开口,只怕邓婕妤起了疑心,更不放人。
于是献嫔便给常修出了一个主意,让常修用了一招“金蝉脱壳”。
拂晓之前,常修走到眠石斋东南角,先是让嵩儿假死,再用煤炭在嵩儿的眼下涂抹得乌青,嘴唇用细粉抹得煞白,日出之后,邓婕妤的宫人到净桶时,一看旁边的嵩儿躺在地上,再看面色,还以为嵩儿得了痨病,邓婕妤一听,担心嵩儿将病气过给她们的七皇子常信,于是让长杨宫主事的太监看着,将嵩儿抬到宫外草草埋了,管他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