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转头和李珠儿对视一眼,道:“尹子奇!”
此刻风雪正盛,江朔他们上山的痕迹早已被掩盖了,但他们一路行来,可没有刻意控马,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留下了四行蹄印,四人只管上山时不留痕迹,却忘了身后留下的足迹,若是寻常旅人还有可能会忽略,山下这对骑手却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那是尹子奇和他的璇玑阵武士,他们的坐骑来自极北苦寒之地,因此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中仍能奔行如飞,先前说话之人正是何万岁,他的阿弟何千年道:“大兄,许是风雪太大,掩住了吧?”
何万岁摇头道:“这一路下来风雪都是一样的,何以会突然断绝?”
尹子奇却抬手止住他二人,道:“山中怪事多得很,无需挂怀,我们只管赶路就好。”
二何兄弟是奚人,奚人崇信珊蛮教万物有灵之说,只道确如尹子奇所说,这马蹄印子许是山中精怪故布迷阵,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坏,只要不加理会,山神鬼怪也不会为难旅人。
二人于是呼喝队伍要再度出发,尹子奇却道:“且慢!前面山上有座房子,赶了一日路了,去那边暂避风雪,歇息一下吧。”
何万岁听说山中常有这种突兀出现的房屋,其实都是山中精怪虽幻化,他们刚刚遇到蹄印消失的怪事,就出现了这座房子,岂不是太巧了么?他叉手道:“尹老,这房子前后均无屋舍,孤零零立在山岗之上,只怕有古怪啊……”
尹子奇却一抬手打断他道:“鬼神皆无稽之谈,休再多言,上山!”
二何兄弟心中嘀咕,你自己说的山中多怪事,怎又说鬼神是无稽之谈,但二人既是尹子奇的徒弟又是他麾下战将,自然不会对尹子奇的命令有丝毫的违拗,立刻招呼众骑士策马上山。
江朔等人暗暗叫苦,这山神庙并不大,只一进院子,尹子奇等人上山如何能不发现他们?
李珠儿道:“不管怎样,先进殿内再说。”
空空儿道:“先说好,我不与尹子奇交手。”
李珠儿白了他一眼,径自推开了山神庙的殿门,进门才发现,这殿内并无泥胎木塑,供案后只有数层木刻的牌位,原来这不是山神庙,而是某家大户人家的祠庙。
按唐代居丧制度,要为去世的父母服丧三年,不过居丧只要在家即可,说是三年其实也只有二十七个月,两年多一点而已。但也有严格遵循儒家孝道的世家,会在父母坟边守孝居丧。
当然不会如孔子时代一样,真的结庐而居,关中世家大族传承数十代人,跨越千年,祖坟陵园蔚为可观,墓边守孝的屋子也建得如小庙一般。
这就是一间这种用处的祠庙,供桌正中摆着一个披着白麻的牌位,更有灯烛、果品,看来是有人每日里在此供奉,江朔见牌位上写的是家慈某氏神位,原来是某人在此为母守孝,看时间已过了一年多,唐代守丧满一年祭奠称“小祥”,两年称“大祥”,一般在墓旁居住也就一年左右,而此人过了小祥仍然住在山中,看来守孝甚笃。
这时大殿侧面的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童仆,那童儿一身的麻衣,手上拿着香锞祭奠之物,忽见屋中多了四人,瞪大了眼睛,举手一指,就要喊叫。
李珠儿那容他出声?上前挥手连点,将他哑穴麻穴一齐点了,那童仆一手戟指,一腿跨步,大瞪其眼大张其口,却就此定住,只有两个眼珠还能溜溜转动。
江朔温言道:“小哥莫怕,我们不是恶人。”
说着他把那童儿在胁下一夹,掀开门帘,进了偏屋。
这是祠庙不大,中间是祭祀的祠堂,两侧用墙各隔了一个小屋,这一侧是下人的房间,靠南放着做活计的桌子,靠北是一张简单的床榻,除此之外,这间屋子也充做了堆放工具和杂物的房间,里面形形色色堆满了东西。
江朔把那童仆往床榻上一放,自己回到门帘处,见只有罗罗在向外张望,李珠儿已上了房梁,空空儿则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朔知道空空儿和李珠儿与尹子奇颇有渊源,不想被他撞见,都各自躲起来了。
这时喀啦一声,庙门被推开了,尹子奇居中,何万岁为首的七名北地武士簇拥着他闯进屋内,何万岁警觉道:“这里有人!”
尹子奇道:“两边查看一下。”
江朔心头一紧,手握宝剑,他知道璇玑阵需要七人满员才能发动,只等何万岁过来,先斩杀几人,阵型就不得发动了,不料另一侧的门帘一挑,走出一身穿麻衣腰扎白带的汉子。
那人的身形如同一座黑铁塔一般,既黑且壮,一身孝服显然是为母守丧的正主,那人虽然生得粗豪,出言却谦谦有礼,虽然颇感意外,仍然叉手道:“诸君何人?为何闯入我来家祠庙?”
尹子奇眯着眼睛打量他,此人显然是个练家子,这引起了尹子奇的怀疑,他不答那人问话,反问道:“风雪封山,尊驾为何住在此间荒山之上?”
那人一愣,强压怒火道:“来某在此为家慈守丧,已有一年多没有下山了。”
这时何千年推门而入,他手下的武士却各持弯刀立在门外,似乎还押着一人,何千年对尹子奇道:“庙后有四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