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背着手,走到花园的凉亭中。
冷风吹过,腊梅枝头刚绽放的蓓蕾嫩颜随风摇晃,于冬日之中增添几分翠意。
主仆二人相伴了一辈子,老爷子的习惯已成为朴不成的本能。老爷子刚弯腰,他便把一张狐狸皮的垫子铺好,等老爷子坐稳又赶紧给老爷子膝盖上盖了一层西域的毛毯子,再奉上暖手的铜炉。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的目光看着枝头的蓓蕾,缓缓而诉,“可是到了咱这个岁数,放不下的还真就是儿孙们。”
“咱早就跟他们说过,咱们朱家是大明皇族,兄弟子侄之间既是骨肉至亲,但也是不可逾越之君臣。寻常人家兄弟之间有了争执,大不了几十年不来往,可君臣之间,是要死人的!”
“现在看来,他们是把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都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行了。结果呢,个个都是一屁股屎,让他们的老子咱,来给他们擦!”
“可咱还能擦多久呢?擦一次新君让着咱,擦两次也让着咱,擦多了,新君心里头恨的是他们。现在咱越是袒护他们,将来新君收拾他们越厉害!”
“嗨,这个道理他们不懂。当初他们之中还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出了老大是咱的亲儿子,其他的咱都不放在心上。老朴你说,咱若是不把他们当儿子,会分封出去吗?”
“哦,他们以为咱看重标儿和大孙是冷落他们,他娘的真是白瞎了咱的一番苦心。若是咱处处宠他们,标儿和大孙怎么看?将来想起来是不是心里有疙瘩。有了疙瘩,日后有他们好日子过?”
说到此处老爷子重重叹口气,接过朴不成递来的热茶,漫不经心的呡了一口。
“嗨,再说他们什么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咱不偏心他们,他们都这么能作。若是偏心,他们眼里天王老子都没有。”
“就好比老五这次,自小他们兄弟中就他惯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咱心里清楚不点破,当初标儿也明白也不说破。可他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当家?”
“大孙那孩子,若不是给他气急了,他能下这么重的手吗?”说着,老爷子低下头,吹着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哎,这个口子一开,哼哼,他们难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朴不成从边上小太监手里接过炭盆,往老爷子脚底下小心的安放,开口笑道,“奴婢多句嘴,皇上这次估摸着也就是吓唬吓唬五爷,等他心里的气儿消了,五爷也就没事了!”
“哈!”老爷子冷笑半声,“咱自己的种儿咱自己知道!”说着,长长叹气,“哎,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得别人!”
随即瞅瞅朴不成,“跟凤阳那边说一下,别难为了老五!”
“奴婢遵旨!”
就这时,不远处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宫装女子缓缓而来。
朴不成踮脚望望笑道,“老爷子,惠妃娘娘来了!”
话音落下,人已快到跟前,传来郭惠妃的笑声,“臣妾见过皇爷!”
“你怎么来了?”老爷子坐着没动,目光在郭惠妃身上打转。
郭惠妃也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可保养得好如今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今日身上一身石榴色的衣装,更使得容颜看起来年轻俏丽。
“瞧您说的,臣妾怎么就不能来!”郭惠妃笑笑,从身后宫人手里拿过一个匣子,“刚蒸了些栗子糕,知道您爱吃这口软乎的,就趁热给您送来!”
“哎,儿子多了成愁,还是自己的娘们知道疼人,知道惦记咱!”老爷子笑笑。
郭惠妃把装栗子糕的匣子放石桌上,笑道,“您这话说对了,儿子长大了,都是别人的一家之主,再大的养育之恩也靠不住。管多了吧,人家烦,说多了吧,人家厌。”
老爷子吃着栗子糕,琢磨会笑道,“说的对,过日子还是得咱们老夫老妻,知冷知热。”
闻言,郭惠妃没有说话,只是挨着老爷子坐下。
然后旁若无人的,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上。两人的目光,一同欣赏着花园中那些即将绽放的腊梅。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笑问,“皇上让你来的?”
“嗯,还让臣妾哄着您呢!”郭惠妃笑道,“说您心情不好,的有人陪着劝着!”
老爷子笑笑没说话,拉着郭惠妃的手放在腿上摩擦,依旧看着腊梅,“这日子,多好啊!”
郭惠妃没回应,攥紧了老爷子的手。
远处,忽然一声童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祖!”六斤甩着腿,颠颠的朝着这边跑,身后一溜太监,紧张的小跑跟着。
扑通,因是跑得快了,脚下一个绊儿来了个狗吃屎。
六斤也不哭,爬起来之后跑的更快了,“老祖救救孙儿,母后派人来捉孙儿去读书啦!”
“哈哈!”老爷子爽朗的大笑。
“驾!驾!”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的冲出城门。
“天,这是哪用兵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火急火燎的!”
守城的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骑兵们,跟冲锋似的从城门窜出。
“反正事不小!”城门口的把总抱着肩膀说道,“领头的是曹国公,后面跟着的是定远将军盛庸盛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