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着木棺的士卒见到皇太孙在他眼前,已经呆住了。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顿时手足无措。
“你抬了多久?”朱允熥轻声问道。
“一路!”那士卒想想,低声回道。
他说的一路,是从辽东到京城的一路。去时他们和袍泽并肩行军,回程时他们依旧生死与共。去时他们相互搀扶,回来时活人扛着死人。
“辛苦!”朱允熥开口道。
“没.......”那士卒低头,不敢看朱允熥的面容,低声道,“大帅说,咱们是给兄弟们发丧哩!按规矩,发丧的时候,棺材不能落地!”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那士卒的身旁,微微弯腰,“现在,换我来!”
“啊?”那士卒顿时愣住了。
下一秒,他被朱允熥直接推开。
重重的木杆,落在了朱允熥从没扛过东西的肩膀上,硌得疼,骨头疼。
与此同时,一众须发斑白的勋贵老臣们过来,围在朱允熥的身边,从那些士卒的肩膀上扛过木杆。
“殿下,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帮您一块抬!”武定侯郭英开口道。
朱允熥的目光扫去,景川侯曹震,开国公常升,怀原侯常森,东莞伯,会宁侯,崇山侯,长兴侯,普定侯等等,开国的老臣们都在。
“好!”朱允熥微笑,“走,咱们带战死的儿郎们,回家!”
见到这一幕,队伍中所有凯旋的士卒们都无声大哭,泪流满面。
“兄弟,你死得值啦!太孙殿下给你抬棺呢!”一老兵拍打棺木,“老子羡慕你呀,早知道有今日的福气,那天老子就跟你一块死啦!”
曹国公李景隆擦去泪水,嘶吼道,“走,回家!”
队伍从大明门缓缓进去,走过长安街。
侧面是恢弘华丽的紫禁城,另一面是戒备森严的五军都督府。
这两座大明帝国最高权力中心,默默的注视着从他们中间走过的队伍,注视着这些活着的,死了的,大明男儿。
它们虽然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地方,可以主宰整个帝国。
但同时,它们的创造者,正是这些热血的大明男儿。守护他们的,也是一代代大明男儿。
平整的长街没有一丝灰尘,此刻却落下许多脚印。队伍朝前走,后面数不清的百姓默默跟随,天地之间鸦雀无声。
穿过长安街,便是纷杂的皇城外,平日热闹喧哗的长街,如今也是一片寂静。
不知谁带头,各家商铺的门前,那些迎客的幌子都覆盖上了白色。掌柜的带着伙计,东家带着小二,肃然站在门口,对着前行的队伍行礼。
忽然,前头街上一个白事儿铺子里,掌柜的带着伙计,捧着白色的纸钱,向天空挥洒,“路途遥远,穷家富路,小人进献各位好汉一些车马钱!”
纸钱,漫天飞舞。
风一刮,满地皆是。
“黄泉路迢迢,英雄不折腰。阴差鬼役出来拿钱,各路小鬼也有供奉。莫滋扰了我大明儿郎,让他们安心上路!”
白事儿铺掌柜的声嘶力竭的呐喊,似乎是他的女儿,一个梳着两根小鞭的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追着木柜队伍,手中的白花,竭尽全力的放在一口木棺上。
扑通一下,因为跑的快了,小丫头仰面跌倒。
可她却没有哭泣,而是跪坐着,对着从她身边前行的队伍,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
长街的尽头,出现几个僧衣上带着补丁的僧人。
他们低头,合十,站在路边。嘴唇一动一动,显然是在念诵经文。
寒酸破败的袈裟毫无光泽,但他们的脸上,却有宝相的光芒闪动。
巷子中的酒肆歌楼房门紧闭,姹紫嫣红的招牌撤了下去。平日依窗卖笑的姐儿,偷偷的在窗户的缝隙中朝外望,美目通红,默默落泪。
街边摆摊的婶子大娘,放下手里的家什,用脏兮兮的围裙揉着通红的双眼。
这时代,没有什么壮怀激烈的口号,更没有什么高岸伟杰的价值观。
但,人有心。
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些战死的男儿为何而死!
等木棺的队伍穿过长街,走过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时候。
年轻的士子们,已经自发的站在大门口,遥对队伍行礼鞠躬。
但他们之中,有几个世子却背负长剑,挺直腰杆。他们虽没有拜,却满怀憧憬眼含热泪的喊着座座木棺,口里念念有词。
离他们的近的人,听清了。
他们念的,是一封信。是他们少年时的同窗,写给他们的信。
“诸学兄在上,弟自幼束发读圣贤书,有匡扶社稷,安家国天下之心,却奈何无科举晋身之才!”
“科举无望,继续苦读不过是浪费大好年好,于国于家于己毫无裨益!”
“武学招生员在即,思来想去,弟欲投身军旅。”
“虽说文武殊途,但都是为了家国天下,殊途同归!”
“不为大明状元郎,赳赳武夫又何妨。长剑在手书在心,虎啸龙吟镇边疆!”
队伍过去,念信的人已泣不成声。
他们已得到消息,他们在投入武学充入军中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