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日头偏西,檐影斜长,炊烟袅袅。
李三娘从女兵营中回到帅府时,已过酉时,刚进大门,内府女官凤鸢便迎了上来,接过李三娘的绛色帔子,躬身说道:“殿下,霍公已回来了,正在等您用餐哩!”
李三娘略一吃惊,眨眨双眼,说道:“霍公这么早就回来了?”继而开心地一笑,喃喃自语,“哦,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说罢,大步朝里屋走去。
凤鸢满脸迷惑,却又不便多问,只好手捧绛帔,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
屋里,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五、六个碗碟,均用白瓷盘子反扣着,两只空碗上架着竹筷,饭菜显然已摆上来一段时间了。柴绍不声不响地斜靠在木椅中,左手握着书卷,右手缓缓翻动,正在津津有味地品读着。
“夫君,看书能当饭吃啊……”李三娘笑呵呵地抬脚入门,看着丈夫打趣道。
柴绍放下书卷,揉揉眼睛,站起身来,笑道:“哦,夫人回来了,听闻你到女兵营去了?有什么见闻啊?我也不怎么饿,所以就随手翻翻书,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的元帅,”李三娘瞅了瞅柴绍放到桌上的《尉缭子》,嘴巴一呶,笑道,“别人都说你是儒将,这儒雅之风都吹到饭桌上了,呵呵……快来吃饭吧,跑了一天,我都饿坏了!”说着,便往圆桌边走去。
夫妻二人说笑着入座,拿起碗筷,边吃边聊。
“夫人,”柴绍夹起一块卤肉,往嘴里送去,嚼了嚼,说道,“你到女兵营里,几乎呆了一整天,莫非有什么事儿?”
李三娘听闻,放下碗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啥事儿呀,这么好笑?”柴绍有些莫名其妙,端着碗一动不动,盯着妻子问道。
李三娘拿起圆桌上的绸巾,抹了抹嘴唇,便将今日在女兵营中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
柴绍边吃边听,不时插话,末了,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放,咂了咂嘴,说道:“没想到啊,申珂年纪轻轻,却对擘张弩有如此见解,还能先人一步,提前组织新卒操习,我看呐,这个妮儿是个将才哩!”
“是呀,”李三娘拿起碗筷,一边夹菜吃饭,一边回应道,“这妮儿啊,不但有他哥哥申宥的那股子勇劲儿,还喜读兵书,时常来向我讨教,我看呐,她今后在军中可堪大用呢!”
柴绍点点头,说道:“她的哥哥申宥……嗯,我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听闻,申宥当年随你在临川岗大战隋军时,一马当先,冲击对方的铁盾龟甲阵,身中数枪,血满马鞍仍大呼杀敌,其勇可见一斑啊!”
提到当年惨烈的战事,李三娘突然停下筷子,不再夹菜,只把筷子头轻轻地搭在碗沿上,一动不动,然后喃喃低语道:“是啊,临川岗,临川岗……”
说着说着,李三娘眼圈转红,泪光盈盈。
柴绍见状,立马转换话题,伸手握着妻子,说道:“我朝立国日浅,周边强敌林立,要廓清宇内,统一华夏,而今正是用人之际啊,所以,陛下颁发敕令,唯才是举,不问出身,不问来路,只要尽忠我朝,皆当铨叙录用,像申珂这样的人才,当在军中提拔重用啊!”
李三娘眨眨双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低声应道:“嗯,夫君说得不错,父皇能够成就今日的帝业,除了他老人家生性豁达,远近咸感之外,知人善任,各得其所乃是关键之举啊!”
柴绍见妻子的情绪平复了些,便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听闻‘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行伍也罢,朝堂也罢,唯有人才辈出,方能常葆生机!”
“话虽如此,”李三娘侧过头来,看着丈夫,皱起眉头说道,“可朝堂之上,总有那么一些阿谀奉承之徒,追名逐利,德不配位,比如张世隆之流,在太和山大战中,几陷我军于覆没之境……”
柴绍听闻,伸起脖子,歪着脑袋,朝门外瞅了瞅,见并无异样,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哎,朝堂之事……有些呢,的确让人无能为力,咱们把营中之事做好便可,我看呐……”
“你是北征行军总管,是元帅,还是霍国公,朝堂之事怎么就无能为力了?”李三娘黑瞳一斜,瞟了丈夫一眼,嗔怪道。
“嘿嘿……”柴绍干笑两声,自嘲道,“是,是,是,我毕竟是有爵位之人,朝堂之上持笏而立时,该说的话儿还是要说的。”
“你呀,就是个滑头,总喜欢在朝廷上装聋作哑,”李三娘也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夹菜到碗中。
“这就对了,夫人快吃吧,再等一会饭菜都凉了,”柴绍一边说着,一边给妻子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说道,“那可不叫‘装聋作哑’,有道是‘言多必失’,咱们也得谨慎行事啊!但是,在一些大是大非上面,我可是立场鲜明哩!”
“不就是当年的迁都之事吗?”李三娘捧起汤碗,啜了一小口,不屑地说道,“除此之外,我也不见你有什么鲜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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