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妇产科医生,陆婉凝也涉足医学,对怀孕有不少了解。
更何况身为女性,她天然就对这些事情要更敏感。
“你知道吗,有一种说法,胎儿其实是母体的寄生体,它为了自己活着,会不断跟母体抗争。”
“而这样一个可能从怀孕到生产无数次试图‘杀死’母亲的胚胎,在降生之后,母亲却会因为受到激素的控制而不由自主地‘爱’上TA。”
“而这个过程中我会收获什么呢?我会因为身体的不便,还有多了另一个牵绊,不得不对很多事情妥协,孕反和抑郁情绪都可能伴随我一年甚至更久……”
更何况,陆婉凝本就有抑郁症病史,亦或者说,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史。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过去,本以为即便再次经历也会以更成熟的姿态去面对,可如果面临从未设想过的孕期,她发觉自己仍无可避免深埋内心的恐惧。
顾淮墨静静地听着,这些是他从未想过的,有些他或许听说过,但更多他对此并不了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根本从最开始就错了方向。
“抱歉,我对这些的确了解得不够——”他试图再次安慰陆婉凝,却转瞬就被打断。
“你先让我说完——”陆婉凝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契机,很多事情或许真的面对她也能够面不改色,可是一时的情绪却也同样真实。
而现在,她只想诉说情绪,不想解决事情。
“顾淮墨,你应该不知道我曾经在国外确诊过双相吧?虽然我并不是症状最严重的,甚至恢复得也很快,可我在那时候就意识到,自己不适合怀孕。”
“我现在其实已经拥有了很多爱我的人,我的父母和哥哥,还有身边的朋友,但即便如此,人心底的荒芜似乎依旧难以被填补。”
“我清楚我的情绪并没有那么无坚不摧,甚至有时候堪称脆弱,而孕期更会放大所有细微的敏感和思绪,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我熬过这一切。”
“即便熬过去了,这对我来说又真的值得吗?我从没有做好对一个生命负责的准备,让TA不被期待地降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负责。”
陆婉凝就如同机关枪一样,一口气说了很多。
到最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终于变成了零星的火光,就如同她此刻脆弱的心境一般,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想要这个孩子。”陆婉凝闭了闭眼,当一遍遍重复这句话时,终于还是在平静中感受到一丝残忍。
顾淮墨的内心备受冲击,陆婉凝刚刚告诉他的话携带了很大的信息量,里面甚至包括他未曾查到的陆婉凝的过往。
他一直想要知道,却无论是洛星洲还是陆婉凝,之前都根本不愿意提及。
而她终于提起只言片语,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消化一下这些信息。”顾淮墨大致已经理解了陆婉凝想表达什么,但在商业帝国叱咤风云的人,却无法在怀孕的妻子面前总结出恰当的回答。
只是他仍旧尽可能地将声音放轻,生怕将陆婉凝推得更远。
可这样的话对陆婉凝来说已然有些失望,她因为自己并不期待顾淮墨给她回应,可她说到口干舌燥,却得到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又何尝不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陆婉凝垂眸,最终无声笑了,然后神情和语气似乎恢复了平常。
“嗯,我知道了。”她看了眼房门的方向,又看向顾淮墨,“抱歉,我刚刚自己都没意识到是怎么误触了手机,把电话打给了你。”
想到今天顾淮墨在人群中护着她的情景,陆婉凝的语气又软了些许:“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
“但现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陆婉凝说完,神情显露出些许疲惫,这种疲惫更多是源自精神。
顾淮墨却挪不动脚步,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陆婉凝刚刚或许有一瞬在她宣泄情绪时,向他打开了心门,而他这一走,或许之后陆婉凝都不会再跟他说类似的话。
如果陆婉凝不想说,那么同样的问题,她只会神情冷淡地拒绝向他透露任何内心的想法。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就在门口远远陪着你。”顾淮墨无法放心陆婉凝现在独自待在房间内。
而陆婉凝则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窝在酒店内的沙发里,踢掉鞋子,环抱着双膝,顺带捞了个抱枕在膝盖上,整张脸埋进去。
渐渐地呼吸不畅,她才不得不侧了下脸喘息,但心跳似乎跟随着急促的呼吸,一同成为乱糟糟的一团。
但在两人沉默的时刻,默默盯着陆婉凝仿若失神的顾淮墨,却好似这时候才窥见洛星洲话中的深意。
关于为什么陆婉凝想要‘坚定的爱’,为什么一次次想要将他推开。
或许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始终害怕被伤害,一边渴望得到爱,一边无法建立真正的安全感。
顾淮墨有时候想,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无论是陆家人还是洛星洲,都如此真心,却依旧只能在她心中占据一角,却走不到最深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