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长了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阿六在生气。
她是一条鬼魂,受阎王令加持附在这具躯壳之内,那些伤,不能真正伤到她,伤后受痛不假,但痛后不久即愈。但,若她没有代受,那三剑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他居然是说真的,她不来,他便去?这个傻瓜!
“眠儿……”
“不许如此叫我!”
“对。”山庄在望,的确不能如此叫她,以免惹人疑窦,招来麻烦。“阿六……”
“也不许如此叫我!”
“那……”元慕阳有点委屈地,“要叫什么?”
唉,这个傻瓜,长得一副绝世聪明的模样,怎在有些时候如此的不解风情?“你没看到我在生气?”
“你生气……为何生气?”
“……”
“对,你的确该生气的,让你替我挨剑受苦,的确该生气。”
“……”
“你要如何生气都好,只是,不许再走,答应我,不许再走!”
唉,她又要叹气了。看他此刻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双眼内,充斥着孩童般的惊恐,她还能如何?“我……”
“如果她留下,永远是这张容颜,你也要?”一直靠在车厢角落,闭眼假寐的红衣判官问。当然,他此时已是那个官老丈的邋遢形貌。
元慕阳一怔,“眠儿的魂魄不能回到眠儿体内?”
“怎么样,不要了?”红衣判官冷笑:这大千世界,碌碌凡人,在乎一张肤浅表相者多如蝼蚁,这姓元的也不能例……
“当然不是!”元慕阳倏然将阿六抱住,“眠儿的一切,我都要!不管什么样,只要是眠儿,只要是眠儿!”
“哎呀,你……”他的胳臂勒得她吐息不顺,气得她恨不能就此灵魂出窍,做她那个不需呼吸又不必被躯壳拖得如此沉重累赘的鬼。
“你还没有答应留下!”
“我此时不想答应!”
“为什么?你要怎样才会留下?你说!”
“你把我生生勒得要再死一回了,我还能如何答应?”
“对不住,对不住,眠……这样,这样可以答应我了么?”
“这样又有什么不同?”
“可是,我怕再松一点,你便不见了……”
红衣判官拧眉。他不解,对世人来讲,旧爱新欢的取舍,容美颜丑的选择,有时就成了一个不能逾越的高坎,至少,也需要一些时间和挣扎,而他们这两个人,女的也好,男的也罢,居然都是如此明确和断然。这一对,着实稀奇,无怪连阎王也给惊动。
既然如此,他不妨好好看看,是一时的热情蒙心,还是由衷之选。七七四十九天才过了一半,他不急返回地府操忙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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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听说那日你坐了大爷的车回来,是真的么?”
又来了。这几日下来,各样拐弯抹脚的探询她不知听见了多少,终于,这位美婢也按捺不住了。“是呢。阿六那日随爹爹探亲回来,路遇大爷,大爷心善,就一并带了阿六父女回来。大爷的车真是漂亮,比以前我和爹住的房间都大,里面的每样东西都好看……”
“那是自然,大爷是什么人?这车啊马啊的,当然要配得上大爷的身份,你也真是,只不过坐了一趟车,就乐上这多天,就怕别人不知你没见过场面似的。”虹儿含着笑音,似是打趣,心臆却有一腔排遣不去的翻腾酸意。明明晓得大爷不可能青睐阿六这丑女,但女人心事难测不是?
“阿六是没见过场面呢,不像虹儿姐姐,大爷的车肯定是坐得不想再坐了罢?”
虹儿脸色稍僵。主子那车,莫说坐了,摸也没有摸过,所以才有恁大的在意。这个阿六,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说这话,是成心让她恶心么?
阿六不知她百转心思,将巾帕拿玫瑰花瓣水湿了,为榻上人擦拭。侍候自己,她已经驾轻就熟了,自从那日回来,她依然做她的帖身丫头,判官大人依然做他的马厩老倌,尽管为此元家大爷好大不满,但她瞪了几眼,叱了几声后,也依了她。只是想着他恁大一人,这几日总要想方设法在她身后磨蹭打转的可怜样儿,总会忍俊不禁。
她无从揣度判官大人会对她如何发落,更不能预测阴间如何处置她这条不欲归之魂。目前,她能想能做的,仅是趁着还能拥有实躯时陪着他,望着他,待阳间时光结束,她也许只能看着他了。
纵如此,除非魂飞魄散,否,她将与他相伴到地老天荒。
“虹儿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一串急沓脚音从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一路响了进来,人也惶惶闯入,“前面来了官兵,说是要拿大爷去衙门!”
“什么?”虹儿本欲张口叱责的,闻了这话丕然生惊,“大爷是这黄梅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第一大善人,犯了什么过错,官府要来拿人?”
闯进的是个面相稚气的小丫鬟,是已被虹儿拉拢了过去的随从者,多少也知她对大爷的那份心思,是以才着急赶来报讯,“听霞儿说,那位领头的说大爷当初为图谋家产,害死了夫人。”
“这不摆明是栽赃么?夫人活在里边,能喘气,能睁眼,哪里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