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他到南方参察“运通”船务的新造海船,出门整整三月。她掐算着日子,估摸着顶多三五日,他就要回转家门,在与管事审查庄内支出用度时,心情立刻就轻快许多。这时,前面传来人声嘶闹。下人禀,夫舅又一次上门来寻衅来了。
公公、婆婆在别庄休养,两个小叔支应得勉强,她思忖良久,回到闺房,从自己嫁妆里取了几张银票,要那个她一直都喜欢不来的夫舅拿出欠据收银子。夫舅道来得匆忙,欠据未带在身上。她则唤人取了笔墨纸砚,要他当场亲笔书写收据,签字画押,从此两讫。
夫舅刚走半日,他便回来了,她一时太欢悦,接下来的几日也整日沉浸在这份欢悦之中,忘了对他说起这事,而后,游园猝卒……那张契据便成了无头公案。
她仿佛还记得放置它的归处……看情形,这两年他们不曾大兴土木改建过这里,那么,那东西应该还放在原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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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慕阳想请教,你带着这些人到宅子之前,真的没想过铩羽而归,不好收场么?”舅舅一个人的独角戏唱得够久,口涎横飞到飞无可飞,元慕阳尊口方开,问。
“不好收场?”高广财胸有成竹的一笑,“慕阳,若你说得是你和府守大人的那点交情,就免了。第一,你舅舅我有欠据在手,告上衙门,合理合法,无可指摘;第二,最近号称铁面御史的冯大人正在巡视江南,江南从上到下的各阶老爷们哪个不是小心万分,只恐给了短处?府守大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你这点事丢了前程?”
“这么说,舅舅今儿个是有备而来了?”元慕阳不免要刮目相看。无怪能在商界博个一席之地,舅舅这脑子里盛得也不尽然是豆腐渣样的脑浆嘛。
高广财更为得意,“慕阳,舅舅知道你这几年做得不错,可你也只是占娶了一个有钱娘子的便宜,要说这商场上的运筹帷幄,你还是多向舅舅请教。”
“正如舅舅所说,我有今日,全靠娶了眠儿,那舅舅又凭什么以元家本金尽是舅舅所付为由开口向我索要这栋宅院呢?”
高广财嘴边笑意一僵,泛着油光的肥脸上抹上难堪,“你竟敢套我的话?”
“只是事实而已。”
“哼,事实?”高广财一掌拍在案上,“你元家靠我的钱起家是事实,我手中有欠据是事实!我不去要你那个倒霉娘子留给你的那些财产,你今日的一切至少有我的一半!”
“那只是舅舅的以为。欠据上写得只借款,而非入股。欠了债,我们还钱就是。虽然眠儿当初早已三分高利将钱全部还了舅舅,但如果舅舅当真如此缺钱,慕阳不介意再还一次,五分利如何?元家不缺那点钱,有乞丐上门乞讨也多有慷慨施舍。只是,这一回要把欠据留下。”
元慕阳并不善言辞。以往,也只有面对家人时才有谈笑风声,惟一的软语温柔则只有妻子。自从妻子“长眠”,他更加吝言寡笑,与人磋谈商贸,少有赘述,开口直奔主题,用语只求精准,明剖利害,坦陈亏盈,合则成,不合则散,与商场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惯有商人形象迥异。但也许正是因为他这份少有的磊落及刚毅,让他虽失去了一些中下商单,反收获了一些关系到千万人营生的商贸合约。十八岁从商,至今二十四岁,短短八年就开创了别人十八年甚至八十年也未必拥有的事业格局,其来有自。
只不过,商场的沉浮来回,未使他巧舌如簧,却也炼出了利舌如刀。真个是不言则已,一言中的。当他想激怒一个人时,很明白什么话能最快达到效果。果然,高广财怒了——
“你这个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的面前喷那些狂话?你十岁时候,要不是老子我大发慈悲赏了你们家一口饭吃,你现在还不知又投生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抱着谁的大腿讨饭吃!”
元慕阳端起茶浅浅啜饮,投放到舅舅身上的目光极是空淡无谓。这让高广财感觉自己连小丑都不如,羞怒交加之下,嘴里的话也更加歹毒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你娶一个病秧子当妻子,不就是为了她那点家产?一得了家产,你妻子就成了活死人,你当这外头的人都让你给掩骗过去了是不是?说起来,你妻子真是可怜,拖着一个要死不活的身子,又嫁了这么一个居心不良的东西,她就算不死,也跟死了没两样!再说,谁知道她死没死呢,外头的人从两年前就没见着她了,被你分了十截八段喂了狗也说不定……”
突地,骂声戛止。不是不想骂,而是不能骂了。高广财两眼惊恐地盯着近在盈寸的这张脸,“你……你要如何?你……”他投眸给坐在下首的张师爷,后者正一手支颐,观望一枝探进窗来的碧桃花,未能照顾到他的诉求。不得已收回眼,再对上外甥那双残意涌动的眸,“你敢……你不敢……”
元慕阳指下一紧。他登时面如土色,“你……”光天华日,官差随行,难道他还真敢……可是,这个外甥的眼神告诉他,他真的敢,他真的敢就此扼断他的喉咙,让他有来无回!
“舅舅,你可真会找我的软处下手,慕阳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