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无果,她转眼看向院里的狼藉,撩开竹帘向主屋走去。
兰姬躺在床榻上,季母正在照顾她,季怀瑜坐在屏风外正盯着一株绿植出神。
顾妙音见状,神情微微收敛,双手负背,故作轻松笑着出声,“想什么呢?”
季怀瑜长睫轻颤,转眸看向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确定她无恙后才认真回道,“你瞧这松针,被移植在巴掌大的锦盆里,每日细心浇灌却永远长不过三寸。可同样都是松针,若是长在山间野林,便是无人问津天供地养也能拔尺丈高。”
顾妙音看了一眼袖珍的松针盆景,“那依你所见,哪样活着才是更好?”
季怀瑜摇头,“我不是松针,不知松针。旁观者只看世事,不论对错。”
顾妙音微愣,只觉小郎君这话话里有话,暗藏玄机。
这时,季母从内室走了出来,心有余悸往屋外瞧了瞧,“走了?完事了?”
顾妙音点头,“暂时打发了,您没吓着吧?”
季母掌心捂着胸口,“哪是没吓着?我搁屋里差点没吓死!!你阿娘也是胆大的,我拦着她别出去给你添麻烦,她非是不听。”
“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不想不要命来连我都拦不住。她……”
“阿娘。”季怀瑜淡笑着打断季母,“今日午饭吃什么?顾娘子早间才吃了一点面食,辛苦了一上午想必现在已经饿了。”
季母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天塌下来也得吃饱了以后再说。我去熬个补气汤,你们等着。”说着便急冲冲跑出了屋。
顾妙音慢悠悠找了个坐儿,“顾娘子?刚刚也不知是谁管人家叫仙仙来着?怎得转头就变顾娘子了?”
季怀瑜的淡笑一下僵住了,神色略有些不自然,“方才……我一时…情急,忘了分寸,还请顾娘子莫怪?”
“怪什么?早在安业寺我就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一直不唤,我还以为你还想着跟我划清界限呢~”
顾妙音一手托腮,两眼认真看着他,“平日顾娘子顾娘子,偏偏狗东西来了叫仙仙,你真不怕死?”
季怀瑜心间的情池晃了晃,“不怕。”
顾妙音眼里的光深了几分,“他是天子,就算我是九皇境也不能保证你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再留在西蜀你可能会死,你真的不怕吗?”
季怀瑜声轻却很坚定,“不怕。即便他是天子,但在我眼中与常人,与众生并无不同。我待他之心无恐无惧,亦无敬无畏。”
“呵~”顾妙音扑哧笑出声,不愧是天定得道的小佛子,还未入禅道就已经这般通透了。司马昱都已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了,他竟还能说出待他与众生无异这种话。
少女托手的指尖悠然点了点脸颊,好奇道,“那我呢?你看我与众生有何不同吗?”
季怀瑜摇头,心间的春池从她进来就没有一刻平静过。
我看世人皆众生,唯你是卿卿。
“摇头?”摇头是什么意思?顾妙音一脸无解,“我跟众生也一样?是这个意思吗?”
季怀瑜耳尖红了红,摇头,“不……”
“阿瑜!你快出来瞧瞧。”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季母大嗓门的张罗声,“我这刚拔了鸡毛杀了生,怕冲撞了佛祖,老师父您等等,等我家大郎出来。”
“阿瑜!阿瑜!”
季怀瑜起身,柔声道,“我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顾妙音摆摆手,再不去,季大娘这嗓子得把剩下的屋顶也喊掀了。
待季怀瑜踏出门槛,兰姬虚弱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傻孩子,哪有姑娘家这般追问人家的?”
顾妙音一愣,起身向榻上走去,“阿娘,你醒了?”
兰姬靠着软枕,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轻叹了一声,拉过顾妙音的手,“你没事吧?”
顾妙音摇头,“阿娘放心,都是小场面,女儿能应付。”
被当今天子领着亲军亲自捉拿,这也算小场面?
兰姬拍了拍胸口,“仙仙,你能告诉告诉阿娘这十二年你是这么过了吗?还有那……那位贵人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早晚要说的,顾妙音低头替兰姬掖了掖被子,“事情有些复杂,阿娘要听我就从跟着祖爷爷入桃源说起吧……”
另一边,季怀瑜被季母召唤到了院中,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
季母刚杀了鸡,围裙上还挂着血,见季怀瑜出来立马上前小声说道,“这两个和尚要化缘,老的好像眼睛有问题,阿娘刚杀生这也不方便,你去厨房取些上午蒸的馒头,竹屉里还有昨日烙的饼,这还有几个铜板一并都给了吧。”
季怀瑜看了门口两个和尚一眼,温和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往厨房去了。
“师父,这郎君长的好生面善。”小和尚年纪与安业寺的慧觉差不多大,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布衣袈裟洗得都发白了,松松垮垮到处都是补丁。
老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面黄肌瘦,瘦到颧骨突出都脱了相,灰扑扑的莲服破破烂烂连补丁都没有,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手里的铜钵了。
“心善者面善。”老和尚声音沙哑,不急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