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吐蕃军在南线的指挥官,央金毫无疑问是个噶尔党。但朗日相信央金对那两次失败的辩解——那不过是两次遭遇战,并不具备决定性意义。原因很简单,他去过长安,见识过唐人的军队——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由无数的弓箭手、弩手,长枪手,盾牌手、轻骑兵、重骑兵组成,他们汲取了每一个敌人的优点,然后将其揉入自己的无敌大军之中,每一次胜利都让其变得更加强大。唐人的将领们精通韬略,善于修建工事壁垒,但更善于使用机械围攻城塞,朗日对大唐了解的越多,就越对唐军的强大惊叹。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朗日也很清楚唐军的弱点——相比起同等数量的吐蕃军队,唐人的军队的行动要迟缓多了,吐蕃的士兵几乎可以完全自给自足,依靠随身携带的一点糌粑、肉干、水、随行奴仆驱赶的牦牛奶和四处抢掠而来的少量物资,在露天行军宿营,吐蕃人就可以坚持行军战斗一两個月,最窘迫的时候甚至依靠草鼠和草根度日,而只有少量非战斗减员。而唐人的军队如果补给匮乏,很快就会大批士兵病倒,甚至天气变化、缺水、长途行军等等都会导致战斗力急剧下降,所以唐人的军队后面通常会跟着一支数倍于士兵的庞大辎重队,这在人口众多,道路便捷的平原地区还好,在地形崎岖、遍地雪山深谷的川北山地,朗日不相信唐军能够大举进攻,事实也证明了央金的判断——唐军在取胜之后并没有穷追猛打,反而派人来要求交换俘虏,这和陇右唐军的频繁调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事实是一回事,政治就又是一回事了。朗日此番前来打箭炉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使命——削弱噶尔家的势力。不错,芒松芒赞赞普是禄东赞扶上宝座的,但那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芒松芒赞赞普已经三十二岁了,已经亲政数年,可国政很大一部分权力还在禄东赞的两个儿子手中。对于芒松芒赞赞普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削弱噶尔家的势力,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因此,央金就必然,也必须成为一个牺牲品。
窗外的声响打断了朗日的思绪,他站起身来,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停在窗台上,鸟儿用珠子似的黑眼睛睥睨他,抖动着翅膀,发出不祥的呱呱声。
朗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只大胆的鸟儿,他并没有将其赶走,反而打开窗户,让乌鸦飞进屋,这是一个很好的对话对象——毕竟乌鸦不会把这里听到的东西说给央金听。
“赞普希望从噶尔家的两兄弟手中拿回权力,但不能太快,毕竟自从伟大的松赞干布去世之后,禄东赞就已经成为了国家的柱石,禄东赞死后,他的两个儿子赞悉若和钦陵分别掌握了朝政和兵权,如果贸然行事,就会激起他们兄弟二人的反抗,即便成功,国家也会因为失去支撑而崩塌!最好的办法是从噶尔家拿走一部分权力,然后交给另外一个人,当噶尔家的势力削弱到合适的时候,那就很简单了,你说是不是呀?鸟儿?”
呱呱!
乌鸦叫了两声,扑打了两下翅膀,飞到地上,开始啄食地上的饼屑来。朗日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块酥饼,捏碎洒在地上,笑道:“但是赞悉若和钦陵都不是傻子,尤其是钦陵,他这几年连续进攻吐谷浑和西域,把战利品分给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的吐蕃青年都投到他的麾下,希望能分到更多的土地和奴隶。说实话,如果我不是在长安呆了几年,估计现在也是个噶尔党了。没错,钦陵能让吐蕃变得更强大,但是噶尔党再强大也是个臣子,赞普家才是神灵庇佑的君主,人不可以超过神灵,臣子也不能压过君主,如果让钦陵继续这样下去,吐蕃早晚有一天会四分五裂,最后覆灭的。”
似乎是厌烦了朗日的说教,乌鸦抬起头,充满敌意的呱呱叫了起来。朗日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好吧,和你说这么无聊的东西,我却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这些松子便权当是谢礼,表达我的歉意吧!”说话间,朗日便将桌上金盘里的松子洒了一把在地上,乌鸦警惕的看了看朗日,低头啄食起来。突然,这只鸟被一把金柄短刀钉在地上,剧烈的扑打着翅膀,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不好意思,虽然你只是一只乌鸦,但还是知道的太多了!”朗日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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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寒气逼人。曹文宗包裹在厚重的皮毛大衣里,边戴手套,边朝门外走廊上站岗的僵硬倒霉鬼点头致意。他迈开步伐,尽他所能地加快脚步,穿过庭院,朝远处的石楼走去。靴子踏破庭院的覆冰,积雪在脚下嘎吱作响,呼吸如旗帜般在眼前凝霜。他两手环胸,走得更快,一心祈祷杂役别忘了替他房间里的火盆加炭。
位于石楼后方的雪山在月光下粼粼发光,庞大而神秘,曹文宗见过比打箭炉更加庞大百倍的城市,但像这样位于雪山之下的还是第一次,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顾不得为酷寒而刺痛。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他想要翻过那片雪山,看看山那边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世界的尽头?他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向石楼走去。
楼门打开了,迎接的吐蕃人向曹文宗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石楼里的楼梯陡峭而又狭窄,他不知道为什么吐蕃人要住在这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