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黄昏,周围的世界,已经卷成了一片弥漫的泥黄色。数不清的胡人骑兵,正来回踏着马蹄,卷起阵阵的沙尘。 持圆盾弯刀的步卒,开始严阵以待,只等命令一下,便立即往大宛城进军。 踏。 三骑风尘仆仆的人影,蓦的在阵前停了马。数百个巡逻的胡人骑军,呼啸而来,将这三人死死围在了中间。 “什么人!” “蜀使,自大宛城而来。”赵惇下马,平静地站在黄沙中。 登时,周围群情激奋,数不清的胡人,怒极反笑,扬了弯刀便要冲过去。 一个胡人将军,眯着眼睛,慢慢勒马停下,停在了赵惇面前。他扬起了马鞭,愤怒抽在赵惇的脸上,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鞭痕。 两个随行的护卫,怒而拔刀,挡在赵惇面前。 “蜀贼!”胡人将军喝骂。 赵惇喘了口气,身子稳立。 “将军要杀我,未尝不可。但还请将军深思,真正的贼,会做贼心虚,便如西域里的偷羊人,偷一次而躲半月。而非像我这般,光明磊落地出使。” 胡人将军身边,一个头戴毡盔的副将,急急过来耳语了几句。 “你是大宛城的蜀人军师?” “正是。三王之死,绝非蜀人所为。我主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与你们为敌。若不然,早在攻下大宛之时,又何必分兵,回师真兰城。” 胡人将军皱眉。 “息国的事情,很多人亲眼所见,已经证据确凿——” “将军稍等。”赵惇弯腰,用手慢慢抓起一小截碎羊骨。 “敢问将军,我手里是什么。” “自然是骨头。” 赵惇平静地摊开手掌,哪里还有什么羊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不知哪儿冒出的金子。 “眼见未必为实,将军久在西域,当明白海市蜃楼的道理。” 赵惇声音不急不慢,“我赵惇出城为使,不过一半百老头儿,又手无寸铁,若不能力证清白,将军再杀也不迟。” 胡人将军半眯眼睛,冷冷抬起了手。几百骑的胡人骑军,不甘地让出一条通道。 “你独自往前,不许带护卫!” 赵惇没有停步,任着脸上的淌血,不断低落在沙地里,冷静地继续往前走去。 …… “蜀使?”中军毡帐里,米朗脸色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神子乌帕,也饶有兴致地抬起头。 “是徐贼的军师,叫赵惇,从大宛城而出,说手里有三王真凶的证据。” 米朗笑容顿住,下意识地转头,看着旁边的乌帕。 乌帕暗骂了句,但在表面上,终归是笑着开口。 “诸位,这不过是蜀人的奸计。徐贼知道,这一次肯定要输,才会出此下策。若按我说的,直接斩杀此人,作为祭旗!报仇雪恨!” “神子,赵惇久在西域,先前也曾来乌子国,父王尚且奉为上宾。”一个王子犹豫着开口。 “去年东面有旱,赵惇带人打井取水,深得西域人的爱戴。” “这便是徐贼的毒计!”米朗急忙打断,“赵惇入西域,做的事情,一开始便是蛊惑民心。他便要仗着这副名头,想要歪曲事实!” 米朗有些焦急。 反倒是一边的乌帕,冷静地收了声音。他知晓,蜀人不是傻子,第一步,必定会想办法,拦住这场战事。这赵惇,便是关键的棋子。 “诸位,不妨看看他会说什么。”在中军帐里,其中一个王子开了口。 他叫庾须,是锥犬国的王子。 米朗脸色恼怒。又下意识地看向乌帕,只可惜,乌帕并未理会,只淡淡抬头开口。 “几位,真神不喜欢中原人,我暂时回避一番。” …… 出了中军帐,乌帕冷着脸,只打了一声哨子。不多时,飞鹰面具便掠了过来。 “杀了蜀使,莫要让他入中军帐。记着,做事小心一些。这群傻子,居然都看不透,蜀使入营,分明是缓兵之计!拖到徐贼过来,便是夜长梦多!” “做干净些!” 飞鹰面具点头。身子一摇,很快消失不见。 风沙烈烈的营地,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原老文士,正蹒跚着脚步,在无数胡人仇恨的眼睛中,平静地往前走。 他的手,一直往上平举,举着一份卷宗,遵循着中原大国的礼仪,面容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