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年前起,大溪王朝内部就有不知多少广稷仙宗的仙修投到了慕桐君手下。他们都是曾去过修魔界战场的人,或是在与魔修的互相杀戮中不知不觉转变了观念、或是身心受创恢复不过来、或者抱着取魔道优势改善仙道的另类心思,总之都是仙道道心摇摇欲坠,对自家广稷仙宗提出了质疑。他们通过各地仙馆的交流渠道彼此通气,不断筛选同伴,成为了一股暗流。像齐国师这般一看就不会加入他们的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他们暗中慢慢发展壮大,直至今日,已成不可逆转之势。
这个过程不仅仅发生在大溪王朝。隔壁的大湲、大璀、南秦和北秦……由西及东,一片星火燎原,直至东海之畔,数不胜数的凡人王朝里,仙修们暗流涌动,决心反抗广稷仙宗。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处于动荡之中,不甚安稳,还没有收束好的凡人王朝,更是成了重中之重,现在叛乱最激烈的应当是那些地方。它们吸引走了入道宗主和本宗之人的注意力,大溪王朝夹在其中倒很不起眼。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以麒麟化影状态被束缚着的国师齐粼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尊严,质问的话语却带上了怒气,“你们莫非要做魔修的走狗?”
“那自是不能。”慕桐君断然道。
这位大溪国师其实也和冯无念一样,与慕桐君有过不少同窗之缘。所以他低头看着他,带了点怀念般的忧色。
“今秋的这些小打小闹,只不过是最后的验证手段,证明我们做此选择的必要性,”他继续耐心地为他解释说,“魔道那套方法当然是错的,可我们仙道之中,尤其是广稷仙宗的仙道之中,亦存在不少问题,不是么?明明凡人是凡人,修士是修士,我们广稷仙宗这么多人却在凡人这种蠢物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还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是修炼道心……把堂堂道心寄托于此。真是,可笑。”
他苍白的脸上仿佛熠熠生辉,“所以我们准备重新梳理赦生大道。在杀戮与赦生之间,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经过了与修魔界凡人王朝的对比,自古以来只懂得埋头仙馆为凡人付出的广稷仙宗仙修们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世界上并非只有一种道心修炼方法,更不是只有三大仙宗这三种细分方式。不知虚极仙宗和十洲仙盟会因此受什么影响,但对于他们广稷仙宗来说,魔修们对待凡人的方式如此的耳目一新,令人震撼。他们教导凡人杀戮肯定是错的,这没有问题,但若把那教导内容换上一换,其他的不变……魔修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在所有受到魔修影响的人中,尚能冷静思考的人渐渐达成了共识。剩下那些深陷伤痛混乱,迷茫不安之人,则是他们的追随者和说服的对象。既然从小一直坚信的道再不能坚信,那么耳畔传来新的指引,自然是狠狠抓住救命稻草,唯命是从,还觉得一口浊气吐尽,天高海阔,破碎的道途又有了希望。
转道而行……转道而行吧……
抛弃广稷仙宗那些毫无价值的旧规矩。再也不要像侍候祖宗一样侍候那些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再也不要那么多人的寿元耗尽在茫茫红尘中,却只是徒劳无功,自欺欺人而无所得……
“冯师弟并不是第一个因善良而无防备死在凡人手中的仙修。历史上被凡人害死的仙修其实还有很多,”慕桐君说,“今日之后,我会先让那些蝼蚁给冯师弟陪葬的。谁都该死,或许我们也该死,就冯师弟最不该!我们也是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刻了。再不叛,难道还要对凡人无尽宽仁?齐师兄,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齐粼却无声地流露出悲哀。他静静听完慕桐君的话,只得出了跟郁子规一样的结论,“魔修们这还是在利用你们,利用你们的动摇和疑惑!”
他提高了声音,“害冯师弟陨落的明明是你啊!慕师弟!”
慕桐君一直风清云淡的神色仿佛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瞬,他衣袂飘飘的身侧有千万枚银针浮现,如一张晶莹如泪的罗网,极尽优美地刺向了地上的麒麟。
麒麟无处可逃,顿时浑身血洞,发出震人心魄的哀鸣。
“……现在再加上一个你,齐师兄。”慕桐君平静地说道,“我不过是帮凶。如果那群凡人能乖乖听话,把我们仙道的教导听进心里,做一个善良,知足,没有歪心思的好人,我们广稷仙宗何至于此?”
“我们师兄弟三人何至于此?!当年我们三人为了不分开,结伴从本宗来到大溪,为了冯师弟这片家乡帮忙出力,如今我们却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朝生暮死的蝼蚁而反目。我失去了冯师弟,又不得不杀了你,这难道不是那群蝼蚁的错?我还能怎么做?我已经带领大家走到这里了!”
“不……慕师弟,你听我最后一句,有镜墙在,除了杀戮与赦生你们是走不出新的道来的!你们只会被利用殆尽!”
“那又如何?”慕桐君轻声道,“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是仙是魔,是善是恶,是杀戮还是赦生,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公平。”
他拂袖而去,朝夕镇仙馆众人皆默默跟在他身后。留下重伤的麒麟,在门口的空地上独自陨落。
银针们拽着一缕缕奇怪的气流回到了他身上